记得这个男生,是因为我的脸曾经被他的书包重重地砸到,鼻子砸酸了,嘴巴砸破了。那天早晨上楼梯,他走在我的前面,一边前后甩动书包,一边小声却很有节奏地哼着歌,我在他身后听得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周杰伦的《双节棍》。“快使用双节棍,哼哼哈嘿!”话音刚落,他的书包“啪”的一下砸在了我的脸上。我一下子懵了,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他回过头来,见我手捂着脸坐在地上,方才知道是自己的“全心投入”惹出了祸。被砸的瞬间,我的鼻子酸溜溜的,原以为鼻子出血了,这才发现是嘴巴被砸破了,上嘴唇渗出血珠,感觉整个嘴巴都肿了起来。这小子见状,撒腿就跑。身后的同学看见了,将我扶起,递上纸巾,帮我拎包,一直送我到办公室。
回到办公室,我越想越生气,这孩子究竟是哪个班的?把我撞成这样居然一句“对不起”都没有,我真想查个水落石出,非好好“修理”他一番不可。见我的惨样儿,办公室的老师直呼现在的孩子太缺乏安全意识与责任意识了,想帮我到楼上班级挨个儿问,并以此为戒,给孩子们上一节安全教育课。我心想,还是算了吧,本来是一件小事,这样兴师动众的反而不好。再冷静下来想想,这孩子肯定以为自己酿成大祸了,逃跑也许是他的本能反应。此刻,他不知道我到底被砸成什么样儿了,也许,真正难过的是他吧!这样一想,也就豁然了。不过,如果有机会见到他,我还是想好好教育教育他。因为有些事情并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面对这样的问题,比逃避更有意义的就是面对与担当。
就这样,我揉着鼻子捂着嘴巴结束了上午的课。中午在办公室休息的时候,听到了几声敲门声。等我出来开门的时候,压根就没看到一个人影儿,门口却留了一个信封,打开一看,一张创可贴和一封信——老师,我是早晨闯祸的那个人。早晨,我躲在三楼看着您走向办公室,然后又看着您走向四(11)班教室的。我知道,您是王老师。可是,我不能告诉您我的名字,否则我死定了。我知道自己错了,可是我一开始就是个逃兵,看您身边有那么多的同学,我更不敢走下楼问您到底怎么样了。今天上午,我很难过,我都不想上学了。我觉得自己是个胆小如鼠的人,对不起您了!我没脸见您了,如果您能原谅我的话,能不能走到你们教室的门口,抬头往天空看一眼,点点头就代表您原谅我了,摇摇头就代表您不能原谅我。我会看见您的,也会一直等您的!好啊!是这小子!早晨砸我的那个小子!我要是早点儿开门,就能逮个正着!居然还和我谈条件!居然还要我走到教室门口给他一个答复!明明受害者是我啊!越想越不对劲。真想冲到教室门口对着天空使劲儿摇头。可是,理智战胜了任性。试想,如果是我砸到了老师,也许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我也会束手无策。虽然主观上不想做逃兵,但是,那样的瞬间,会不会不听使唤,只想着逃离现场呢?何况,他只是个孩子!他砸到的又是老师!在孩子心中,肯定以为天塌下来了!这半天对于我来说呢,大事儿没有,小事儿也提不上了,嘴巴不流血了,只是有点儿小肿而已,只是身上的怨气没有完全消除而已。可是他呢?这半天对于他来说肯定很漫长,这半天肯定让他备受煎熬,备受良心的谴责。也许他时刻如坐针毡,其实他还是很勇敢的,虽然他没有立刻道歉,但是这迟来的歉意也是一份特殊的表达方式啊。
想到这儿,我决定,我要原谅他。
走到教室门口,孩子们在走廊里来回穿梭。楼上的孩子们也在过道里嬉戏玩耍,整个校园洋溢着童年的朝气。我四处张望,压根儿就找不到一点儿他存在的线索,但是,我知道,他一定躲在某一个地方偷偷地看着我,静静地等着我。我按照他信上要求的那样儿,抬头看着天空,郑重地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当我抬头仰望天空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孩子愧疚的脸,又好似看到了他获得原谅之后那抹舒坦的笑意。我不禁微笑,发自内心地点头微笑,也许,午后阳光下,我的笑容格外灿烂,尽管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掠过一丝疼痛,可是丝毫不影响我内心那份真诚的原谅。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我知道我需要原谅他,如同我想许他一抹灿烂的微笑那样,我相信,他会看见,他会记得,他会珍惜的。
那天以后,我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办公室门前也没有他留下的字条。我常常想,他会不会快要小学毕业了?会不会在毕业之前和我再次相遇呢?再次见面,我能认出这个用书包砸我的“逃兵”吗?
事情过了好久好久了,我也该忘记了。
直到今天,当我下楼的时候,被那声急切的“老师好”留住脚步驻足回望的时候,我的内心掠过一丝激动,是他!我能确定是他!虽然至今我都不知道他是谁,他是几年级的学生,但是,我们似乎认识了很久,也似乎都在等待着这份重逢。
他在楼上冲我傻傻地笑着,在楼下的我,更是灿烂地回应着。一笑泯“恩仇”?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许你一抹微笑,我收获的何止是你对我的那一声真诚的呼唤啊!
许你一抹微笑,你回报给了我最大的财富——尊重与感恩!
走近陌生
这几天,气温颇高。空中没有半丝风儿掠过的痕迹,骄阳孤傲地折射着刺人的光芒,马路上行人甚少,许是惧怕这般炎热。听说前几天有个人在马路上走着走着,不小心摔了一跤,结果烧成二度重伤。南京,火炉,名不虚传,让人望而生畏。
从北京学习回来之后,我本想窝在家里休息两天,赖着空调房吃吃冰棍看看书,或者恶补前段时间落下的“百变大咖秀”、“中国好声音”、“中国梦之声”之类的综艺节目,享受享受暑假的“特权”。没想到,妈妈打来电话,女儿咳嗽,还挺严重。
暑假刚刚开始,妈妈就把女儿带回老家去了。女儿特别喜欢去阿公阿婆家,她常常说:“我一离开阿公阿婆就非常想念。”这才去了半个月,咳嗽又开始了,5月份咳了近一个月,医生说季节交替时比较容易犯咳嗽病。我查阅了大量资料,也咨询了不同的医生,没办法,注意再注意的情况下,咳嗽还是犯了。妈妈本想让我在家好好休息两天再告诉我的,无奈,女儿一睡觉就边哭边嘀咕:“我想妈妈,我太想念妈妈了。妈妈,你快来吧!”一哭就咳,一咳就哭。为娘的不知道也罢,知道了,心疼不已,归心似箭,恨不得长双翅膀立马飞到她身旁。
先生工作忙,没办法和我一起回去。我本来就是路痴,更不敢一个人驱车几百里。好不容易挨到天亮,立马乘坐早晨第一辆汽车回老家。到家之后,女儿抱着我哭,不仅咳嗽,还发烧了。妈妈说,看过医生了,下午要去挂水。其实,我是不主张给女儿挂水的。人说,挂一次水就相当于做一次小手术。再加上我本身胆子小,见到女儿戳针,心如刀绞。可是女儿体内有炎症,这次是病毒性感冒引发的高烧。这般情形之下,还是得听医生的啊!爸爸妈妈和我,带上女儿出门的行当——水杯、书、小包包,去了医院。
老爸排队等候护士配水,我和老妈在座位上等着护士叫号。
女儿蜷缩在我的怀抱里,时不时地猛烈咳嗽,顿时满身大汗,真揪心。
“如果妈妈能代替你咳嗽就好了。”我抱着女儿轻声说道。
女儿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委屈却坚定地说:“不行!妈妈会很难受的!我不想妈妈难受。”
你说,这三岁的小小人儿就知道心疼妈妈了,真暖心。
在我们对面,也是一位妈妈抱着一个大概只有两三个月大的宝宝,身旁还坐着一个约摸十岁的男孩儿。小男孩儿皮肤黝黑,身上脏兮兮的,鼻涕快流到唇边儿。
“把鼻涕给擤掉!”
妈妈大声呵斥着。
“我不,我就不!”小男孩说着说着,就往地上一摊。
他妈妈抱着怀里的小宝宝,用力地伸出脚去踢他,踢得很用力,是真的用力。一边踢,一边说一些难听的话。
旁边很多人都看不下去了,都在说着他妈妈的不是:“和孩子好好说话,干嘛上来就揍呢?孩子大了,也是要面子的。”
就在这时,轮到我们的号了。我和妈妈带着女儿去挂水。
女儿有点儿害怕,拽着我说:“妈妈,我害怕!”
我紧紧地牵着她的小手,告诉她:“宝贝儿,不说‘我害怕’,要说‘我勇敢’!”
女儿一路念着“我勇敢,我勇敢”,就这样,来到了输液室。
一看到护士,女儿又开始往后缩了。其实,是我在带着她往后缩,因为,我比她更害怕。
妈妈凶我说:“你都做妈的人了,能不能有点儿出息?”
护士批评得对,我要是害怕,怎么给女儿力量?
女儿对护士说:“阿姨,你可以很轻很轻吗?”
护士温柔地弹了一下女儿粉嫩光滑的小脸蛋儿,笑着点点头。
眼看着针儿就要戳进来了,女儿又说:“阿姨,你可以最轻最轻吗?”
护士阿姨停下手里的针,笑个不停,这一笑,化了我内心的紧张,女儿也闪烁着泪花咧开嘴笑着。
笑,真有魅力。
就这样,女儿轻松顺利地挂上了水。出了输液室的门,无意一瞥,碰见了刚刚坐在我们对面的那位怀抱婴儿的妈妈。
那个黑黑的小男孩儿依旧在她身边晃来晃去,动个不停。她抱着怀里的婴儿,无奈与烦躁全都流淌在隐忍的泪花里。怀里的宝宝哭个不停,她掀起衣裳,坐在地上就给孩子喂奶。奶汁溢出来,她拿手一撸,顺手往脸上一抹。就这样,汗水和着奶水,汇成线条从她脸颊流淌至脖颈。她无暇顾及,就在那一个劲儿地念叨着,似乎不停地念叨,怀中的宝宝就可以安静下来。不知为何,念着念着,她突然捂着嘴巴开始抽泣。身旁的儿子见状似乎安静了一点儿,在那儿把玩着自己的衣角,却不再那么吵闹。
我让爸爸妈妈把女儿带到座位上,我想走近她,也许,我能为她做点儿什么,虽然我不知道我究竟能做什么。
走到她身边,我却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就这样,和小男孩儿先聊起来。
“小朋友,生病的是你的弟弟还是妹妹啊?”
“妹妹。”小男孩儿头也不抬一下,盯着地面跟我说话。
“呀!小宝宝生病可让大人心疼了!我家女儿小时候也是的,四个多月的时候,挂了第一次水,我们那个心疼的呀!扎针还扎不进去,看了都急死了!”男孩儿的妈妈慢慢抬起头,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跟我说:“我家这个也是的,头上扎了三次,都鼓起来了,还是扎不进去。现在还烧着呢,再烧下去要死人了。”
我顺势将她扶起,天哪!她的衣服都湿透了,用劲儿一挤,肯定能挤出水来。我心里一阵一阵的舍不得。看看我,女儿挂个水,全家出动,分工到位,各司其职。再看看她,同样一位女子,是多么的无奈,又是多么的无助。
“家里人呢?就你一个人来的吗?”
“家里没人。娃爸在苏州打工,爷爷不在了,奶奶瘫在床上。”说着,眼泪又往下滑落。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帮她牵着小男孩儿的手,再次走向输液室。
护士看见她,眉头直皱。“不好意思啊,再等等吧,等我们护士长来了再挂。”
原来,几个护士都没能成功扎针。
孩子一直哭闹,小脸通红,想必烧得不轻,真是可怜了。
我扶着她来到输液室外面等着护士长,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两个一元硬币让小男孩自己去买点儿吃的。小男孩儿慢慢跑远,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唉,造孽啊!”
“为什么这么说?”
“娃爸爸从来不管小孩,每年回来一次,带个两万块钱,然后就走了。小孩吃喝拉撒什么都是我来,还要管一个瘫在床上的老的。这小的从出生到现在,基本上就泡在医院了。我跟他爸哭,他就说我没用,说我不知道男人在外面的苦。其实,我苦不苦呢?我跟谁说去?”
“大的吧!整天就淘气得不行!他们老师三天两头找我,恨不得我把他带回家。有一次,小的在医院挂水,大的老师打电话来,说他在学校打人,把人家小孩的头打破了,要我马上过去。我那个时候抱着小的挂水,就把水调得快一些,想快点挂完。结果,小的差点没命。后来老师见我那么晚才去,气得不行。我没理由跟人家老师解释啊,我家大的惹了多少麻烦,唉,数不清!造孽啊!”
我原本想,她的心里一定很苦,也许,她需要一个倾听者,让她吐一吐心头的不快,这样心里会舒坦点儿。可是,当她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我的心猛地一抽。我想到了自己。我是一个老师,我也会请家长到学校来交流孩子的问题。可是,我似乎很少考虑过,他们是否正如同这位无助的妈妈一样忙得不可抽身。
记得有一次,我打电话请一位妈妈到学校来和任课老师一起交流一下孩子最近的情况。电话打过去,电话那头传来慵懒的声音,虽然满口答应了,并表示立刻就到学校来,但是和老师交谈的过程中,却哈欠连天,泪眼婆娑。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位妈妈刚刚上完大夜班,回到家才躺下,还没合上眼睛,接到我的电话,便立刻赶来了。
今天,碰到这位陌生的妈妈,我不禁在心里问了问自己,作为老师,当我们请家长来学校交流孩子情况的时候,是否真的站在家长的立场为他们考虑了呢?当他们接到电话的那一刻,他们也许正忙得不可开交,却不好意思向老师开口解释;也许他们不方便立刻赶来,却因为孩子是父母最大的事业,我们是孩子的老师,于是推辞掉原本可能更为重要或更为棘手的事情,赶来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