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嫣眼波微敛,轻轻点头。她是顶着贞节名号的长贞夫人,怎么能抛头露面来这种地方?那个狂野的男人说“人赤条条来,不带一物走,何必装”,可是她不装又如何活呢?装温驯、装听话、装大度、装得不伤心、装活得很好,装得很坚强。三年来小心翼翼地以于安的身份打官司,累得如牛一般。百姓们都穷困,也付不起太多的银两,她只能混个温饱而已。
这样的日子,何时是尽头?
“你们回去,我一个人走走。”渔嫣轻轻摆手,变成一溜小跑。
“王妃!”念安、念恩来不及追,被看灯会的人挤散,眼看渔嫣很快就没进了街上的人潮中。
红灯笼,灯谜牌,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她顺手扯了几面竹牌,一眼扫过,不屑抛开,这些也能叫谜吗?俗人,都是俗人,连灯谜也没有好的。
她又停在了一个小摊前,拿起了一盒胭脂,揭开了,轻轻地嗅了一口,好香!
其实她也是俗人,也喜欢胭脂水粉,爱珠钗罗裙,她也只是普通的女人而已。
“姑娘,买一个吧,你抹上了,一定……”小摊主好听的话硬是没能编完,呆呆地看着渔嫣的脸。
“咳、咳。”小摊主把头扭开。
“你咳什么,我买不起吗?”渔嫣有些生气,为什么男人都以貌取人?脸上长了疹子,就连看也不朝她看了吗?
“你夸我一句漂亮,我给你双倍的钱。”她气咻咻的,要从钱袋里拿银子。
“啊?”小摊主同情地看着她,以为她是丑得伤心了,才来花钱买句漂亮。
又一阵鞭炮声噼啪响过,一只手掌突然从身后探来,夺了她掌中的胭脂,讥笑声随即传至她耳中,“丑成这样,还逼别人夸你漂亮,你怎么好意思?”
渔嫣吓了一跳,匆匆扭头,男子戴着青色鬼面具,血盆大口,墨黑眼睛,一身黑衣锦袍,气势威严,不是那养白狮子的骄傲鬼,还是谁?
“你才丑,你全家都丑,丑得吓人。”渔嫣恨恨地瞪他。今儿灯会上有不少人戴这种面具,独他戴着,格外吓人。
男子墨色幽瞳里渐渐点起一簇火焰,半晌,突然一笑,“怎么成猴子屁股了?”
“哎呀,公子,对姑娘可不能如此粗俗啊。”小摊主都替渔嫣委屈了。
渔嫣瞬间觉得更委屈,她扒开男子,匆匆用帕子挡住脸,拔腿就走。
“哎哎,胭脂、胭脂……姑娘,我都夸你漂亮了呀!”小摊主挺遗憾,冲着她大叫。
一锭金子砸在小摊上,小摊主眼前一花,那盒胭脂就从眼前消失了,再揉揉眼睛,只见高大的身影已经远去。
渔嫣已经转进了小巷,用帕子在脸上使劲擦。
“小表妹,丑是擦不掉的。”他跟进来了,靠在墙上,懒洋洋地盯着她。
“你怎么这么讨厌?我丑,你干吗跟着我?”渔嫣火了。
“哦,我爱好比较奇特,就喜欢丑女人。”他低笑起来,身形一闪,已经到了她的面前,把她挡在了青石砖墙边。
“你有胆告诉我你叫什么吗?”渔嫣抬眼看他,眯了眯猫儿一般的双瞳。
“哦,呵,我叫主子。”他俯下身来,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耳畔。
“还真会占便宜?你是哪国的奸细?也不怕我报官。”渔嫣尽量让自己大胆一些,和他对视。
“你猜,猜中重重有赏。你去报了官,抓了我们,我们共分赏钱。”他脸一偏,贴着她的耳朵低语。
渔嫣后悔了,她惹不起这样的人,他甚至比养的狮子还可怕。狮子只吃人,而他那样笑,好像是能食人魂魄的妖。
“走开,我带了家丁,小心揭你的皮。”渔嫣吓得一抖,鼓起仅有的勇气。
可他往前走了一步,又吓得她连连往后退去。
“小表妹的家丁,我猜猜,是拿得了锅铲,补得了衣?”他嘲笑着,步步紧逼,就像猎手看到猎物,全身都张扬着兴奋的味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渔嫣微微拧眉,越退越远,想从他身边绕过去,可又没把握。渐渐地,她被逼到了角落上,身边是一棵茶花树,大团的红色茶花在夜色里绽放芬芳。
“你说呢?于大状能在堂上舌辩四方、舌灿莲花,告倒朝官,还想不到我想干什么?”他像说绕口令,分明是在故意逗弄她。
渔嫣一急,索性往前一步,仰头和他对视,快速说:“怎么,你有冤要伸?我帮你打官司,写状纸,且少收你一些银子。”
“欸,我岂不是要谢你?”他双瞳半眯,慢慢抬手,停在了她的眼前,二指一伸,来拦她的鼻头。
渔嫣一惊,身子猛地往后一仰,差点没摔倒。
他的手此时拽住了她的手腕,适时地把她给拉了回来。
渔嫣吓坏了,背上冷汗直冒,酒劲瞬间消退,脑中迅速想着制敌之计。踢他的那里不可能,因为他控制了她的双腿,且紧紧贴在她的身上,唯有眼睛露在外面……
脑中火光一闪,她飞快抬手,二指直戳他的眼睛,他果然迅速往后仰头,身体也拉开了些距离。渔嫣手一低,去狠拧男人最脆弱的位置。
“小表妹怎会如此狠毒,想谋杀亲夫?”他身形一闪,非常轻松地躲过了渔嫣的攻击,反把她压得更紧。覆着薄茧带着药味儿的长指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滑动,“这么嫩,嫩得我都舍不得让十月吃掉你了。”
“够了,吃就吃,胜者为大,不过一死,随便了!”渔嫣头一偏,冷冷地说。
“我舍不得,吃一只脚足够。”他低笑起来,突然一弯腰,掐了她的小腿,把她的绣鞋摘了,再一顺手,白袜也扯了下来,露出一只小巧白莲足。
脚可是女子不能让人随意看的禁地。渔嫣又急了,跳起来,伸手就想夺。他高举着手臂,看着她围着他转,看她恼得双颊通红,像春意盎然的桃花。
“无耻!下流!”渔嫣发现他的视线正往她脖子下面低,赶紧缩回手,恨恨地看着他。
“呵,和小女贼你相比呢?你可是自己跳进我的澡池子里的。”他又笑了。
渔嫣的理智被他击得粉碎,气得恨不能抓把菜刀剁过去。
僵持片刻,又是一阵阵爆竹响,大朵的烟花映亮天幕。那是公主府的方向!她有几分失神,踮脚去看。
他的长指挑起她的下颌,幽亮的瞳眸沉静地盯着她,“你看什么?”
“你管不着,我走了。”渔嫣瞪他。
“这么快就走?”他拦住她,眼底笑吟吟的。
“不走,你想和我一起在这里站成两棵树吗?”渔嫣倔强地抬着脸,不让自己躲开他的视线。
“当树有何不好?”他阔袖一揽,把她包进了怀里,带着她跃上了高墙。
“放我下去!”她深吸一口气,站得高看得远,也容易被别人看到,她这是走了什么背运,遇上这么个难缠至极的失心疯。
“你不是想当树吗?我就把你种在这里,让你当棵树。”他在墙头坐下来,静静地眺望着远方的灯火。
这地方地势高,除了远处高高的皇宫,几乎整个城都在他们的脚下了。
渔嫣也从未在这么高的地方看过后青国皇城,此刻只见烟火满天,大红的灯笼悬了满城,无数条青石砖墙连成的小巷纵横交错,宛如迷宫。青瓦像鱼鳞一般覆在高墙上,连绵到夜色尽头。
渔嫣扭过头看他,他双瞳眯着,也看着公主府的方向,一身贵气之中透着几分慵懒,药味儿比之前淡了一些。
他突然转过头来,逮着了渔嫣来不及挪开的目光。
渔嫣尴尬一下,小声说:“你一定长得极丑!”
他也不生气,只低低地笑了片刻,“公主大婚一定有趣。这样,我带你去公主府当树。说不定看得一夜春宵,也是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