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嫣被禁足,脸上的红疹九天还未消退,太后让太监在这里盯着她治病,这小院也不许外人进来。
她三顿都得当着太监的面喝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写写画画,在外人看来,实在是很安分。
御天祁封妃的事也就拖了下来,渔嫣想,如此甚好!
许家娘子文才不输士子,渔嫣又会编故事,二人先写了七个故事,画了十幅画。念恩借出去买菜之机,拿去给书商,书商一眼就瞧中了,付了十两银子的订金,约好,若卖得好,再付三十两。
四十两白银可不是小数目啊!莫说许家娘子,渔嫣也未曾一次得过这么多钱。念恩打了些酒,许家娘子亲手下厨,做了一桌好菜,四人在院中赏月庆祝。
渔嫣心中感叹,多喝了两杯,心里烧得很,独自去后院的秋千上坐着想心事。
父亲的案子,一直未能找到突破口,陷害父亲的人明明是赵太宰,却拿他毫无办法。去求皇帝吗?皇帝只会让她拿身子交换,女人在他们这些人眼里,不过就这么些用处罢了。
可凭什么要说女子不如男?她两年官司打下来,比哪位大状差了?
可怜父亲一生刚正不阿,结果身首异处,连祖坟都进不了,还背上贪官的骂名……渔嫣酒劲上来,有一些动摇,琢磨要不要进宫去,直接诱惑了御天祁,也当个权倾一世的奸妃,为父亲雪冤。
突然,一簇烟火冲上了天空,渐渐的,烟火更多,伴着锐响,一朵一朵,在天空炸开,满眼绚烂多彩。
“明儿就是十五了呢,今儿又有灯会,听说是为庆祝婧歌公主出阁,会接连庆祝三天。”念安拿着披风过来,满嘴油光,乐滋滋地仰头看烟花。
念恩赶紧跑来,在念安的背上用力打了一下。念安发觉失语,赶紧捂紧嘴,小心地看着渔嫣。
渔嫣轻笑,公主出阁,当嫁云秦,真是才子佳人、珠联璧合的好姻缘。
“没事的,念恩,我没事。”她轻笑几声,拉紧披风,轻声说,“走吧,出去逛逛。”
“看灯会喽。”念安又乐了,连连拍手。
“王妃还在禁足呢。”念恩赶紧劝她。
“你觉得皇帝真的逮住了我会如何?公主大婚,为示恩宠,皇帝一定会大赦天下。就算把我关进去,也只一两天就能出来,且当牢中一游。”她淡淡地说,大步往后门走去。
她总是这些奇思怪想,念恩、念安劝不住,只得跟上。
街市上很热闹,沾了婧歌公主大婚的喜气,四处都悬着大红灯笼,连婧歌公主平常爱吃的姜糖糕都涨了价,卖得火爆。街边的走马灯上系着各式灯谜。难为这些文人,为了每年的灯会,得想出各种新的谜语来。
渔嫣一路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公主府外。她仰头看着巍峨的公主府,心中一阵阵地揪痛。从此后,他和她男婚女嫁,再无瓜葛了吧?可是云秦,为什么我还想你呢?如果父亲未受冤枉,我是否已经嫁到大漠之边,和你夫唱妇随?云秦,小青鱼已经没有快乐,她把快乐弄丢了,你娶了漂亮可爱的公主,会寻回快乐吗?我希望你过得好好的,不要再想着我……
“王妃,走吧,宫里来人了。”念恩眼尖,看到公主府门口站的是宫中人,赶紧拉她。
渔嫣低眼,转身就走。
谁知刚刚几人都只顾着看公主府的方向,没看见有几乘华丽小轿已经到了面前。三人躲闪不及,撞了个正着。
“大胆,居然敢拦在我们赵府轿前。”几名容颜娇丽的侍女上前来,拦着几人厉斥,伸手推搡。
念恩是能忍,可念安却是火暴性子,见有人对主子如此大呼小叫,立刻就拦到了渔嫣的身前。念恩和渔嫣来不及阻止,念安已经和对方的人杠上了。
“谁拦谁还不知道呢,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坐轿子了不起吗?知道我们主子是谁吗?”念安挽着袖子大嚷。
渔嫣是骁王妃,御赐的长贞夫人,当初芙叶太后为做样子,特许渔嫣今后只跪太后和皇帝以及未来的皇后,便是宫中几名贵妃,在宫宴中渔嫣都与她们平起平坐,不必下跪。这几顶小轿虽是官宦人家,但也没那个资格受渔嫣一跪。
几顶小轿同时落下,轿帘缓缓掀开,渔嫣看着最先探出来的一只素手,知道惹事了。
那纤白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火红的宝石戒指,宝石雕成牡丹花,最巧妙的地方是,每一片叶子都薄得像纸,光落进去再透出来,便像火焰一般热烈,天下独此一枚。
这是去年玄泠国送给御天祁的,他送给了蓉欣贵妃,以示宠爱。
婧歌公主出阁,芙叶太后把此事交给蓉欣贵妃亲自操办,以示无上荣耀。明天是正日子,她带着嬷嬷来叮嘱公主婚后之事。
此时她已经从金丝锦帘里探出头来,一双水灵灵的凤眼饶有兴致地看向了蒙着面纱的渔嫣,雪颜上笑意微绽,“原来是骁王妃,奴婢们没眼色,敢在骁王妃面前放肆,当掌嘴。”
紧跟的几顶轿子里陆续下来了四名妙人儿。渔嫣一眼扫过去,全是官家千金,京中叫得出名姓的金贵美人,想来都是在为明年春选做功夫,要巴结宫中第一宠妃赵蓉欣。
刚刚还叫嚣着的宫婢已经跪到了渔嫣面前,扬手就往脸上抽,连声有罪。
渔嫣太明白了,这是蓉欣贵妃做下马威给她看呢!谁让她坐了御天祁的马,还在御天祁的怀中靠着?御天祁说要封妃的事,只怕赵蓉欣已然知晓。
若放在平日,渔嫣也就忍了,可是真的别惹有点微醺、还处于失情状态下的女人。此刻,这一巴掌一巴掌地打下来,聒噪刺耳。
渔嫣抚额,走进这群花团锦簇的女子中,素手轻抬,慢慢地拿下了锦帕,毫不在意大家看到她脸上的红疹,冷漠瞳眸一一扫过众人,淡淡地说:“冲撞本妃是小事,明日是公主大喜,这是公主府门口,你们这样大声吵嚷,坏了喜气,依本妃看,无人担当得起,还不快把这两个不识眼色的拖下去!”
蓉欣贵妃怔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就是从来唯唯诺诺的渔嫣,那个窝囊废!
“皇嫂说得是。”场面怪异地静了片刻,蓉欣贵妃变了称呼,示起了亲络,过来想挽渔嫣的手,柔声说,“不如我们一起进去吧。”
“贵妃娘娘,我顽疾未除,小心沾上。”渔嫣一笑,不卑不亢地看她。既是平起平坐,何须惧她?皇后这位置,谁都有可能坐,唯赵太宰之女赵蓉欣不可能!偏赵蓉欣不明白,一个劲儿地撒威风,也不知今后会是什么下场。
赵蓉欣脸色微变,慌慌地撤回手。
渔嫣双手在胸前合十立起,又满脸诚恳地说:“本妃知道公主大婚,只因身有恶疾,也不敢进去,所以只在这里远远地为公主祝福。贵妃妹妹身受重任,快些进去吧。”
赵蓉欣入宫这么久,第一次被人如此戏弄,芙蓉面上微微覆霜,勉强一笑,转身进去。
几位妙人儿紧跟上前,路过渔嫣身前时,一位美人停下脚步,上下打量她,不屑地讥笑,“丑成这样,也敢来外面吓人。”
渔嫣微微一笑,故意抬手想碰她的脸,轻轻地说:“小妹管好自己的脸吧,若成了这般蛤蟆皮,可就没戏了。”
那女子吓得一声低呼,拔腿就走,似乎身后是洪水猛兽在咆哮追赶。
看着她们进了公主府,渔嫣悬在唇角的笑才慢慢垮下来。
再见,云秦!再见,竹马青梅郎。
她转过身,一步步地往夜色中走。
念安已经在后面说了一万句奴婢该死,她只当没听到,蓦地停下脚步,看向了旁边的戏楼。
“王妃不会想进去吧?”念安脱口而出。
“不行吗?谁规定只有男子才能看戏?我偏要看。”她轻拎裙摆,大步要进去。
别说云秦讨厌那个懦弱的渔嫣,她自己也讨厌了,为什么不能痛快地活着?为什么要唯唯诺诺?为什么命要在别人的手里捏着,为什么连台戏也看不得?
“主子不能去。”念恩也吓到了,她知道渔嫣难过,云秦娶妻,渔嫣的最后一丝念想也断掉,在这个世界上,她再也无牵挂。念恩心疼她,更不愿意看她踏进戏楼里,给自己招来麻烦。
“念恩,让我快活一晚吧,我难受得紧。”渔嫣的声音有些发颤。
她活得太辛苦,无依无靠,胆小谨慎,这样的苟活,有意义吗?父亲,我什么时候才能为你讨回公道?父亲被乱棍打死的惨状,又在她眼前呈现出来……被扒掉官袍和裤子,当着众人,赤着身子打,那是对读书人最残忍的侮辱,最痛苦的折磨。
“快活是快活了,若被人逮住了呢?”念恩苦劝,拉着她的手不肯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