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嫣去庙里十多天,骁王府已一扫晦暗,所有物具一应换了新物,目之所及,皆金碧辉煌,大气恢宏,亭台楼阁,飞馆生风。有王府旧人说,此和之前骁王得势时比,远不及其一。
念安咋舌,那得多富贵?
渔嫣倒没多少心思去欣赏王府的风景。府中有房几百间,偏让她住在当日的喜房之中,这让她心中堵得难受。她甚至都不知道大婚那夜前来轻薄她的男子到底是谁?是御天祁?或者是御璃骁?可当晚他就“战死”了!还有她的画儿,谁拿了?
“王妃,书拿倒了。”念安从窗口探进头来,手指在她眼前乱晃。
渔嫣吓了一跳,挥起书打她,“没规矩,你以为还是别院里?小心有人拿捏你的错处,治死你。”
念安小脸一皱,可怜巴巴地瞅着她,“王妃莫气,念安今后一定注意。”
“反正你若出事,我可不管你。”渔嫣低下头,手里的书居然真的拿反了,想必是方才赶那飞蛾的时候就拿倒了,可她一直想心事,没发现。
她轻舒一口气,把书放下。外面天色已黑,一弯冷月悄然浮动。
“念安,你趴外面干什么,怎么不进去服侍王妃歇下?”念恩抱着刚洗完的衣裳回来,在院子里晾。
渔嫣和往常一样,只有这两个丫头侍奉,打扫,洗衣,做饭,全由她们二人去做。念安懒些,念恩一直忙到这时候。
“我有好消息,你快来。”念安堆了一脸笑容,招呼她过来。
“你能有什么好消息,又在哪里偷吃了鸡腿?”念恩瞟她一眼,抖开手里的衣裳。
念安跑过去,啐她一口,伸手在她的胳膊上狠掐一下,趁念恩尖叫时,又笑着跑进屋,趴在渔嫣的耳边说:“许家娘子让人找我,书商要你们的下卷,价钱可以加。”
“好,我想办法去和她见面。”渔嫣微微犹豫,点点头。画可以从上回多画的那些里面挑几幅应景的,先见了许家娘子再作打算。
可现在怎么出府?她站起来,缓步出了房门。回来这几天,她就没踏出这小院。仰头看碧蓝天空,渔嫣心中怅然若失。若是在别院中,她早已换上男衫,兴高采烈地出去了,可如今想出这牢笼,真得费些精神。
王府现在的大管家是御天祁派来的太监傅全,听说在宫中待了二十多年,伺候过先皇先后,还伺候过御璃骁的生母怡琳贵妃。不过他此时看上去格外精明,只怕是趋炎附势之辈,不会理睬她。
还有一个人可管进出王府之事,晨瑶!那女子看上去落落大方,柔美大度,也不知道真心如何?
郝晨瑶为四夫人之首,位分在渔嫣之下,却住在正妃的地方,荣华院。
经层层通传,有两名清秀小婢出来,引着渔嫣进去。渔嫣第一回进到正妃的正殿,雕龙画凤的门窗房梁自不必提,这里最新奇的物件,是殿中居然有镂空的粉彩花瓶做瓷柱,一只一只,垒得极为精妙,淡淡药香就从瓷柱中往外溢弥。
婢女引着渔嫣在一旁坐下,起码等了一盏茶的工夫,茶都凉了,才听到内室传出脚步声。
“王妃,怎么这么晚了到我这里来了?快起来吧。”晨瑶已卸了钗环,长发披散,一身粉色衬裙,懒洋洋地扶着婢女的手绕过屏风,走到堂内。
渔嫣看她一眼,立刻低垂长睫,小声说:“我还有些衣裳旧物放在别院,请瑶夫人给一道令牌,让我回去取来。”
“原来王妃想出府。”晨瑶坐下,沉吟了一会儿,轻声说,“王爷下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府,不过王妃不同别人。你既有事,请一个时辰之内必须回来。”
“可以。”渔嫣原以为她不给,此时微微松了一口气。
“小玉,把令牌给王妃。”晨瑶一笑,让婢女去取令牌。
婢女小玉看了看渔嫣,匆匆去取了一面翠色令牌,一手递到渔嫣面前,“王妃收好,若有差错,我们夫人可担不起责。”
“谢瑶夫人。”渔嫣双手接过翠色令牌,微笑着道谢。
临出门时,身后传来女子细声对话。
“小姐,这王妃也不怎么样嘛,看她那窝囊样儿,都不敢和小姐对视,根本不配和小姐比。”
“不许多嘴。”
“反正比不上小姐您,王爷多宠爱您哪,这王妃之殿都让您住着,王妃之权也给您掌着。我看,她迟早被赶出去。”
渔嫣唇角微微上扬,仰头看向天上繁星,小声说:“我最讨厌这样的日子,我们晚上一起逃了吧。”
身后有风声拂过,她转头看,念安和念恩正愁容满地瞅着她。便是跟了她三年,她脑子里那些惊世骇俗的想法,这两个丫头还是接受不了。
罢了,她这种异类,难觅知音。
渔嫣捧着令牌顺利出了府,先回别院取自己以前画的画,然后赶往许家娘子家中。
“王妃,你的病都好了?”许家娘子激动地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
“是啊,佛光普照,不用喝药,疹子全消退了。”渔嫣笑笑,反手关上门,就与她坐在院中,从长袜中取出那几幅画儿递给她,“你拿去给书商。”
“书商说要亲自和你谈下卷的事。他说城中有两个人冒充你我在写,他分不清真假。”许家娘子一面说,一面展开画看,满脸赞赏,“画得太好了!”
渔嫣盘算了一下,小声说:“我只有一个时辰,你拿衣服来,我们换上赶紧去。”
许家娘子连忙准备,二人换了男装,匆匆赶往书商的店铺。
这是城中最大的书商郑良,名中有良,心无良,什么禁书都敢印。他把店铺下挖空了,做了印刷制书的地方。
渔嫣在前厅坐了会儿,听到有一阵脚步声从后面传来。一扭头,只见一群男人大摇大摆地进来,书商走在前头,后面的人还隐在帘子后,看不真切。
怎么来这么多人?她心中隐有不安,拉起许家娘子就要走。
一把玉骨大折扇挑开帘子,烛光映到那人的满口黄牙上。
“郑老板,就是他们两个小子?”
“金富!”渔嫣立刻认出来,就是那个大奸商金富。
“两个臭小子,敢写这种东西编排本老爷。”金富奸笑着,一挥折扇,打手们如狼一般猛冲向渔嫣。
“郑良,你敢陷害我。”渔嫣怒骂,抄起桌上的茶碗就往前用力丢,不偏不倚,正砸在那看热闹的郑良脑门上。
“跑。”渔嫣又丢了把椅子过去,拉着吓呆的许家娘子就跑。
后面一群恶狗一样的壮汉穷追不舍,二人借着对小巷的熟悉,左拐右弯,把壮汉们甩到了后面。
许家娘子体弱,绊了一跤,腿磕在了石砖上,爬不起来了,渔嫣只好停下来去拉她。
“王妃你走,你不能落到他们手里。”许家娘子摇头,用力推她。
眼看大汉们越追越近,渔嫣心一横,小声说:“你躲好,我引开他们。”
“不行,民妇贱命,王妃您可不同。”许家娘子连连摇头。
“什么贱不贱人,你我一样。”渔嫣把她塞到墙角的树后躲着,拎起袍摆一溜疾跑,拐进了另一条小巷后,放声大喊:“来抓我啊,一群蠢货,小爷送你们去喂狗。”
凶汉们听到声音,举着棍棒一路疾追不舍。
渔嫣是女子,哪里跑得过他们,只凭着灵活,在纵横的巷子里乱窜。可兜转许久,也未甩掉他们。两条腿软了,衣裳也被汗水浸个透湿。她往墙边的茶花树上一靠,用手扇风,大口喘气。
没歇一会儿,脚步声又近了。
“又来……”她深吸口气,抓着茶花树往墙里边爬。
才落地,便听有湿重的呼吸声从耳畔传来,背脊骨处如被万蚁钻过,麻得不敢动弹。
白狮踱着步子,从她身后绕来,铜铃一般的碧眼盯着她看,嘴一咧,两颗森白坚硬的长牙慢慢靠近她的脖子。
“狮兄,我只蹲一小会儿,你别发怒,我请你吃肉骨头可好?”渔嫣叫苦不迭,拧眉皱脸向狮子求饶。她这才真叫才脱狼窝,又进狮口,走的到底是什么背运!
白狮慢慢张开大嘴,牙齿直接往她脖子上咬来。
渔嫣一声尖叫,不顾一切地伸手推向狮子。如同螳臂挡车,纤细的胳膊推着大脑袋,怎么看也是一个连胳膊都会赔进去的交易。就在她万念俱灰时,那道低醇戏谑的声音从头顶飘来。
“小表妹,这么晚还来舍身喂十月,本公子要如何感谢你?”
狮子的大嘴合拢了,慢慢退了两步。
渔嫣跌坐在地上,抬头看向面具男。一身玄衣黑袍,一张青铜面具,三尺青丝随意散着,脚上趿着布鞋,慢吞吞地往这边走。
渔嫣抹了把冷汗,小声说:“有人追我,我进来躲躲,公子仗义收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