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嫣只是笑,不出声。晨瑶是个厉害角色,示威了,也示好了,可谁让她占着这王妃的位置不挪窝?
“姐姐在写字?”晨瑶又看桌上摆的墨砚,笑着问。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所以写字以排解寂寥,这三年都是这样过的。”渔嫣不露声色地把写的东西卷起来,放到了收放字画的瓷筒里。
“姐姐辛苦,一定会守得云开见月明。”晨瑶放下一口未喝的茶碗,起身告辞。
瞪着她的背影,念安愤愤不平道:“你消失了才会月明。”
“这位主子好厉害。”念恩皱了皱眉,进屋去换衣,准备去东集。
“小心点。”渔嫣把纸张叠好,帮着她藏进了鞋底。
念安送念恩出小院,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一脸神秘兮兮地靠近渔嫣,“王妃,我觉得晨瑶夫人不是请教佛诫礼,是来找王爷的。”
“怎么这么说?”渔嫣扭头看她。
念安眨眨眼睛,认真地说:“我刚刚看到王爷的马车回府,一定是晨瑶夫人在另外三个夫人那里没找着王爷,以为在这里,不然她干吗朝榻上看?早知道这样,我就故意把榻上弄乱一点,再丢几个兜肚碎布,气死她。”
“念安,适当装傻,可延年益寿。”渔嫣瞟她一眼,拖了本书出来看。
“非也,气都装在肚子里,郁积在心,肯定早死。”念安摇头,一本正经地辩驳。
“我都不气,你到底气什么?出去,实在聒噪得很。”渔嫣懒得与她辩,她还得想许家娘子的事,如何让太后不好向许家娘子下手撒气,更不好向她撒气。
念安缩缩脖子,用力捂住嘴,趴下来打瞌睡。
渔嫣最多的就是书,后青国各种律令、她总结的各类案子,还有抄录成册的自己写的状纸。一翻就是大半日。
念恩回来了,带回些外面的消息,不太乐观。
许家娘子的禁书案棘手,有明令禁止民间不得传此淫乱之书,郑老板多年来一直在暗中发这横财,始终不敢搬上台面。许家娘子又是女子,此罪是落定了,她得找出一个极有利的点子,令许家娘子逃出死罪。
她翻遍了律令卷宗,也不得要领,伸手去拿茶碗时,突然觉得窗外有片阴影遮挡过来,变天了?她拧拧眉,转头去看。一张丑陋的脸,顶着一头雪发闯进眼中,恍惚中,渔嫣只觉看到了恶鬼,当下一声尖叫,顺手把茶碗给砸了过去。
咣当——
御璃骁伸臂挡开,渔嫣唯一的一只骨瓷茶碗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茶香在风里飘散,唯留一枚茶叶粘在御璃骁的脸颊。
“王爷!”念安一个哆嗦,从高凳上像面条一样滑下,瘫在地上磕头不止。
“王爷恕罪。”渔嫣心里犯着嘀咕,怎么能不声不响冒出来?果真像鬼!鬼才来无影去无声。
“王妃尖叫是何意?”御璃骁瞳光生凉,语气刺骨。
“正思念王爷,王爷威武出现,令妾身忍不住激动。”渔嫣拍着马屁,眼睛盯着他脸上的茶叶,要不要给他拿下来?
他从鼻中发出一声冷哼,拈下脸上那片茶叶,手指一弹,茶叶便带着一丝劲风飞来,直接贴到了渔嫣的唇上。
“嘴这样厉害,堵上为妙。”他冷笑。
渔嫣垂下长睫,这人不惹的好,谁知道这时候是不是心情太糟糕,找她来发脾气。
“出去了,桐城侯请本王喝酒。”他的语气突然怪了起来,满是嘲讽。
云秦啊,你能不能不再惦着我?这些人,个个狠如狼,猛似虎,你一腔单纯热血,哪是这些虎狼的对手?渔嫣发愁,轻轻揭开沾在唇上的茶叶。
此时,院门处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听上去人还不少。
二人扭头看,只见傅总管迈着稳稳的步子过来了,后面跟着几名奴仆,抬着四只大箱子。
见他在这里,傅总管一怔,立即堆了满脸的笑意,过来请安。
“王爷,王妃。”傅总管作了揖,视线落在渔嫣的额上。
这人是人精,妥善对待为上。渔嫣冲他微微一笑,“傅总管怎么有空过来?”
“晨瑶夫人令奴才给王妃送些东西过来的。”傅总管收回黏在她额角的视线,白胖的脸上笑意很盛,他大步过去揭开了箱子盖儿,让渔嫣和御璃骁过目。
衣服首饰,被褥瓷枕,还有茶具酒具,都是她从未用过、但按礼制早应该用到的好东西。
“王妃看看,这些这样放着可好?”傅总管带着人把东西放置好,抬眼看她,眉头突然拧了一下,神情有些恍惚。
“不错,”渔嫣点头,见他看着自己不动,奇怪地问他,“傅总管怎么了?”
“哦,王妃看看,还有没有需要的?”傅总管又笑起来。
“不用了,足够了。”渔嫣摇头,转头看御璃骁时,心中一个咯噔,他已经自己转着轮子进来,到她的书桌边拿她的书看。若御璃骁也弄明白她是于安,知道了她与许家娘子一同闯下这祸,干脆利索地把她给丢出去,让她也去尝那大牢中“欲仙欲死”的滋味,她就惨透了。
“王妃若有什么吩咐,着念安和念恩姑娘来说一声即可。”傅总管笑着说完,又过去给御璃骁深深一揖,行了个礼,方带着人离开。
“神神道道,这人可小人了,我找他要东西他从来不给……”念安气冲冲地冲傅总管的背影做鬼脸,故意说给御璃骁听。
“念安!”渔嫣一言打断她,凌厉地看她一眼。
“奴婢去为王爷、王妃沏壶好茶。”念安自知放肆,赶紧去一边整理收到的器具。
“不必了,王妃随本王出去。”御璃骁丢开手里的律令书,淡漠地说了句。
渔嫣一万个不情愿,也只得随他出去,走动起来,才发觉昨晚扭到的脚踝痛得厉害。昨晚忍痛回来后,一直坐在这里写写画画,忽略了那痛处,此时走动两步,锥心刺骨的味道便狠狠击中了她。
得,今儿有得折磨了。
临近佛诫礼,皇城多了许多戏班子,从申时起,各班子就在戏台上开始争奇斗妍,有名角的可以进大戏园子,供贵人们玩赏。草台班子基本上都集中在进东里,大道两边一长溜足有七八个戏台子,多唱些臣忠帝明、父慈母善、儿孝媳美的戏文,前面挤满了大人和孩子,掌声不时雷动。
九匹黑色骏马拉着紫色华盖马车,穿行大街,马蹄踏风,路边行人忙慌乱躲让。
御璃骁出行,从不低调。
渔嫣用手指勾开帘子往外看,云记粥铺的云老板正拢着双手往外张望,大门上挂着一只竹牌,上面写了个于字。这是她素日接状纸的地方,竹牌代表有案子要接。
她曾为云老板打赢了一场莫须有的借贷官司,别的状师都没能拿下来,她使了巧计,让对方服输,不再纠缠云老板。云老板感谢她,主动挂起于字牌,替她接状纸。
马车过去时,云老板看到她,怔了一下,立刻大叫:“表小姐,于大状啥时候来呀?好些日子没看到她了。”
渔嫣手一抖,赶紧放下帘子。
“于大状名气还挺大。”御璃骁冷笑。
渔嫣只觉有冷飕飕的风从后脖子拂来,随即一只大手抓住她的手腕,整个人腾空而起,落到了某人的怀里。她定睛一瞧,只见御璃骁的丑颜就在眼前晃着。
“渔嫣当让本王刮目相看,当着那么多男人,还能把那等香艳情节念得生动有趣,走到街上,还有男人对你大呼小叫。”御璃骁说着,手掌掐紧她的纤腰,把她往下摁了摁,渔嫣顿时脸涨得通红,只觉有铁一般的刚硬抵在身下,她羞恼交加,伸手就打。
“渔嫣这是干什么?为何打本王的药筒?”他又冷笑,抓开了她的手。
渔嫣低头一瞧,从衣袍里探出来的,不是他装药的竹筒,又是何物?是她想多了。
她勉强镇定了会儿,抬眸看他。丑陋的疤痕纵横纠结着,唯那双眸子幽深不见底。她脑中滑过一双含笑墨瞳,心里猛地颤了一下,俯过来,在他的雪发间深嗅一口,他的味道是不是那个面具男的味道?
面具男的身上有股草药味儿,他身上也有,因为他要治腿,可是这两种药味儿又截然不同,那个面具男的发上还有淡淡的山茶花香。
“好闻吗?”他伸掌,把她摁在了怀里。
“不好闻。”渔嫣双拳抵在二人之间,小声说。
“那就多闻闻,闻多了,就好闻了。”他静了片刻,缓缓出声。
他骨节硬气的手指穿过她的黑发,从自己头上取下白玉簪,任三尺白发被风拂乱,却把这簪子簪于她的青丝间,端详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