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八月二十九日,北军的火力越来越猛,张勋又开条件,招降何海呜,何仍置之不理。张尧卿托词募兵,混出城外,韩恢也避匿不见。何见大势已去,催令商会缴齐款项以便出走。商会已缴过七万,仍缺三万,实在是想不到办法,只能再等几天。于是,何海鸣将所有兵队移扎城南,打算款项一到手就一挥出城,避开死路。等到九月一日,款项尚未缴齐,北军已经攻进城里了,南京城城墙被大炮炸开数丈。何海鸣见军队溃散便从南门逃脱,后来也航海出洋,与一帮亡人逋客,一起做海外华侨去了。
张勋、雷震春二军一进城,就在城里遍插红旗。他们无暇追敌,而是借着搜剿的名义,挨门逐户随便闯入。只要有箱、笼等物便用刀劈开,不管银饼、纸币还是黄白钗钿,都随手取来塞入怀中,就连裘衣缎服也要挑取几件拿走。如果有人阻拦,不是一刀,就是一枪。最可恨的是,瞧着年轻妇女,他们便随意猥亵、污辱。南京人原以为北军入城可以少点灾难,不料火上添油,比此前何军在的时候还要淫凶,尤其是蓝衣辫发的悍卒更是无恶不作,大家只好逃入洋人教堂请求保护。洋人颇加怜惜,答应收留。当时,青年闺秀、半老徐娘也不怕抛头露面了,相继跑入教堂。无奈教堂狭小人多,容不下这么多妇女,先到的还可以促膝并坐,后到的只有挨肩立着。那辫发兵追到教堂外面,只能遥望窃视,终究不敢强行闯入。北军要杀就杀,要夺就夺,要抢就抢,要奸就奸。第一天已是淫掠不堪,第二天更为厉害,到第三天简直是明目张胆,尽情抢砸民商的箱柜,连幼女老媪也要受他们的糟蹋。想当初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也不过这般血幕!
张勋、雷震春二军在南京城内淫掠三日后,才有军令到来,严禁扰民,违令者斩。第四日,张大帅入城,士兵一个个都遵规守令,不敢再胡作非为。当时,南京人民都怀疑士兵劫淫三日的行为是受张勋暗示。其实张勋在城外,并非没有下军令,不过所有部众都阳奉阴违。直到抢劫两天后,外国医院内一个叫马林的医生,实在看不下去,跑到城外报告张勋,劝他尊重人道,严申军诫。张勋当时还说部属不至于那样,只派兵官入城弹压,再颁禁令。这时,全城居户已经十室九空,所有妇女人等,或死或逃,掠无可掠,淫无可淫,自然应令即止了。冯国璋也率军进城,当即会同张勋、刘冠雄、雷震春联衔告捷,电致北京政府。当天晚上,就接到袁总统的复电,免不了对所有将领加官晋爵,同时下令严捕乱党首领。接着,袁总统又发来两封电报,一是免去程德全江苏都督一职,一是任命张勋为江苏都督。张勋喜如所愿,当然快慰。只是南京百姓受了张军的荼毒无从控诉,只能自认倒霉。然而,就在这场掠城的暴行中,却有三名日本商人也被杀害,日商也被抢掠。日本政府岂肯善罢甘休,立即向中国政府提出严重交涉,一要政府谢罪,二要严办凶犯及当地官员,三要重金抚恤及悉数赔偿。袁总统忙令李盛铎南下调查,酌量赏恤;并命张勋速查凶手,从严治罪,同时面向日使道歉。
此事一出,张勋也觉得不安。而且冯军入城,秋毫未犯,南京人多慕冯怨张。于是,张大帅也易威为爱,特派宣慰员十多人挨家挨户去道歉,并下令凡有收藏人民衣物的,限三日内缴至商会,逾限不缴,查出以军法处治。第二天,就有衣物被抛弃在路边。商会命失主认领,哪知所有物件都是些敝衣粗服、旧铜烂铁,不值多少钱。小户人家出去检认,还能找到几件;富家大户仍然一物没有,只能空手而归。
冯国璋、刘冠雄二人奉命回任,雷震春代任巡阅使。江苏民政长改任韩国钧,并督办皖北、江北剿匪事宜。东南一带暂时平静。
四川陆军第三师师长熊克武响应东南,占据重庆,宣告独立。熊本打算顺流而下,联络湘军,进窥湖北。不料,湘军已取消独立,湖北边防又很坚固,几乎无隙可乘。于是,熊克武派弟弟熊克刚带领党徒,携款到湖北,动员宜昌、施南军队。熊克刚行经巴东县时被驻防的第十团二营军队抓获,营长殷炯立即上报。黎元洪下令,把这些乱党就地正法。袁总统听说熊克武叛变,忙命黎调军西征,并会合云南、贵州、湖南三省助剿重庆,四川省都督胡景伊也遣兵出击。小小一个熊克武,怎能敌得住五省人马?熊克武只好电告川省,自请求和。四川都督勒令交出乱首,才代为调停,熊克武不从。川军于是进逼重庆,贵州省都督唐继尧也派了混成协一队援川。熊克武孤危得很,忙派人四处活动,仍没什么效果,只有川边经略使尹昌衡的部下,军法局长张煦被熊勾结,准备起事。尹昌衡正出师驻边,留张煦驻丹巴县,照顾饷械。张煦趁机鼓动众人响应熊克武,还自称川边大都督北伐司令,将所辖的两个营和渝中三千余党羽编成混成旅,从丹巴日夜兼程返回泸城,攻入观察使颜镡署中。尹昌衡的父母以及一妹一妾也在泸城,均被张煦软禁起来。张煦致书尹昌衡,迫令他反抗中央,声称如有不从,便屠戮他全家。
尹昌衡得知警情后,立即率领数骑奔回泸城,行至泸定桥时被张煦兵截住。尹一看,原来该兵管带是周明镜,便大呼道:“周管带,你为何反抗中央?”周明镜见是尹昌衡,也不敢抗拒,挺身上前,行过军礼才答道:“都督前来,莫非还不知道独立的事?”尹道:“我正为独立而来,须知螳臂当车,不屈必折。试想东南数省,彼也讨袁,此也北伐,眼下听说都已失败,难道我川省一隅,能独立起来吗?昌衡是本省人,做本省官,不忍我故乡父老、旧部弟兄同归于尽。所以孤身来此,与诸君讲明利害,听我今日,否亦今日,请你等自酌!”周明镜慢慢答道:“都督嘱咐,不敢不听,请都督入营少憩。”尹便驰入军营,又对众士兵道:“弟兄们来此当兵,在家的父母妻儿,今朝盼望你做队长,明朝盼望你做团长,此后还盼望你连步升官,光耀门楣。岂可为了一时意气,自投死路不顾家室?今日的事情与前日亦大不相同,前日是满人为帝,始终专制,不得已起革命军;今日是共和时代,总统是要公举,做了总统也是有年限的,任满便要卸职。何况现在的袁总统还是临时当选,不是正式就任,就是他违法行事也不过几月而止,大家何苦发难,弄得身家两败。而且五省人马相逼而来,眼见得寡不敌众,徒死无益,空落得父母悲号,妻子痛泣!”说到这里,几乎哽咽不能成声,泪也随之而下。众兵士听了此话,不由得被他感染,全都垂头暗泣。尹昌衡又朗声道:“我言已尽于此,请弟兄们自行酌夺,信我尹昌衡的就站在左边,信他张煦的就站在右边。”大家都走向了左侧。尹昌衡立即发令东进,并将所说大意录述成文,到处张贴。
行了大概五里地,又遇到赵城、王明德率兵前来。尹昌衡命周明镜出马晓谕,力陈利害。赵城、王明德不肯服从,命部众开枪,哪知部众已经离心,多是面面相觑,不肯举枪。等赵、王再下令时,部众竟驰过了桥,投入尹军军中。尹原打算督领过桥,不料骤雨倾盆,天色昏黑。忽然传来一声怪响,好像天崩地塌一般,尹急忙命前队探视,原来是桥梁木板被敌人拆断了。尹昌衡立即命兵众修搭桥梁,渡桥追敌。
到了第二天早晨,赵城和王明德被擒获。尹昌衡与二人本是熟识,也不细问,就将他们斩首,枭示军前。等尹军赶到泸城时,川边大都督北伐司令张煦已逃之夭夭,不知去向了。幸亏尹父母家属不曾被害,总算骨肉团圆,合家庆幸。尹昌衡悬赏万金缉拿张煦,又电达北京,详陈泸城肇乱及戡定情形。
熊克武失去了臂助,愈加惶急。贵州省都督派遣的黄毓成有意争功,步步进逼,历拔綦江、熊家坪诸要隘,进捣重庆。川军也自西向东,日夜兼程。黄毓成听说川军马上就要到了,昼夜攻扑。熊克武料到孤城难保,竟夜开城门,独自逃生。贵州军一拥入城,除揭示安民外,立即电京报捷。袁总统自然心慰,免不了照例下令,授黄毓成勋五位。
后来,袁总统又命黄毓成为四川重庆镇守使,川境也一律肃清。不到两个月,革命军完全失败,所有革命人士都被袁政府斥为乱党,并下令通缉。此外,河南新蔡县、浙江省的宁波和广西的柳州刚起来独立,就被政府军镇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