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十九省将军联名的电文,袁总统不得不答,当即复电说:“本大总统受国民之付托,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对于国家存亡重要之关系,怎敢忽略?而保护外国人尤需谨慎,我尽东道之谊,杜绝衅隙发生,消除误会,巩固邦交,各将军不要被谣言迷惑!”过了几天,又有电文称:“中日协商已逐渐和平,不必担忧。各将军、巡按使应该劝谕人民,持以镇静。等交涉一解决,自当宣布内容。”甚至连外交部总、次长也有公电传达,称:“前后会议已历多次,现日使已答应将条件寄回政府,请示修正,暂停谈判。昨天是第十三次会议,已得到消息说全案确已修正,政府将马上通融磋商,以期和平解决。京中报纸及外间谣传,都无凭无据,只有等全案公布,才能定是非。”各省大吏和全国志士接阅此电文,才稍稍平息了心中怒火。但究竟日本是否让步,政府能否力争,大家还是半信半疑。
从第一次谈判一直到第七次谈判,彼此争辩,茫无头绪。到第八次会议,已是三月九日,这才开始逐条讨论。陆征祥总长先提出第一号第一条,必须等欧洲战争平定,加入讲和大会,再行定议。并强调中国政府如承认第一条,必须以交还胶澳为条件。日置益道:“我国用兵胶澳,损失颇多,怎么解决?”陆征祥答道:“自贵国用兵青岛,敝国人民的损失非常大,按理应向贵国索偿,难道贵国反向敝国索偿不成?况且战事已平,所有税关、邮电应按原来办法办理,军用铁路电线请立即撤废,租界外军队请先行撤回。到胶济交还时,租界留兵也应全部撤去。”日置益微笑道:“有这么多条件!现且暂从缓议。请问这第一号第二条,是否应允呢?”陆征祥道:“敝国答应自行声明,不将山东沿海及岛屿让与他国。烟、潍或龙潍铁路,如果德国同意放弃借款权利,敝国定会先向贵国资本家商借。”日置益道:“第一号共计四款,本驻使定会将贵总长的意见转达敝国政府,请示定夺。只是这第二号的条件,必须完全允诺才行。”陆总长道:“旅顺、大连湾的租借期及南满洲的铁路权,前清已有成约,但还可以商量。唯独安奉铁路,情形不同,不能一概而论。”日置益愤然道:“旅顺、大连等处不过连类带及,此条实际是为安奉铁路安制的。若安奉铁路的租借期贵国不肯允诺,那敝国还能向贵国提什么要求?”陆总长再三辩论,日置益就是不肯让步,最后还咆哮着起座道:“此条不答应,别的也不用讨论了,我们战场上见!”曹汝霖插口道:“贵公使何必动怒,什么都好和平议决。”日置益厉声道:“这条不同意,那条又不同意,叫我如何答复政府?况且敝国上下愤激得很,如果达不到目的,即使劳师费饷也在所不惜。本驻使为全国代表,若事事通融,岂不要受全国唾骂?”到了这步田地,陆总长只好答应了。日置益这才又坐回去,问及第二、三条。陆总长道:“南满洲可添开商埠,贵国人民可与敝国合办农垦公司,但内地杂居和土地所有权,与我主权相关,贵国政府向来声言保全中国领土,与此条件似乎有些冲突。”日置益道:“敝国并不是要占领贵国的土地,不过想令人民营业较为便利罢了。”曹次长又应声道:“如果贵国人民想杂居内地,必须归敝国管辖。贵国应撤回领事裁判权。”日置益摇头不同意。陆征祥道:“我们还是先讨论下面的条文吧。开矿权,除已探勘及开采各区准可通融外,其他都必须严格按照中国矿业条例办理。敝国如需借款造路或抵借外债,可以先向贵国资本家商议。南满洲的顾问尽量先聘用贵国人,东部内蒙古对此条不适用。吉长铁路应改为全路借款,重订合同。”日置益听后,又勃然道:“第二号的要点如果贵政府不答应照办,敝政府万难容忍。就连第三号汉冶萍公司问题,与敝国人民有密切关系,若贵政府倡言充公,或提议国有,或借第三国力量抵制,都将给敝国投资家生出无穷危险。贵国也必须绝对承认此约,才能免去后顾之忧。”陆征祥道:“敝国政府声明不充公、不国有、不借用第三国外资,可好?”日置益问道:“第四号、第五号呢?”陆征祥迟疑半天道:“均不便承认。”日置益向外一望,天色已黑,便道:“贵国太没诚意,看来此事一时半会儿难以解决。”说完,起身别去。
过了一两天,日本政府调集海军准备出发,并以换防为名,增派陆军至山东、奉天,大有蠢蠢欲动的形势。袁政府未免心慌,只得质问增兵理由,并请日置益商议。日置益认为南满洲、东内蒙及汉冶萍公司诸条件,双方未能达成一致,所以增兵。日置益乘马回去时,马忽然跃起,竟将他掀翻在地。幸亏马夫将马带住,他才保全性命,但左脚受伤,由仆役抬入使馆,卧床呻吟去了。袁总统听说日置益受伤,立即派曹汝霖次长去探病,殷勤至极。日置益总算道谢,并说:“日政府已停止派兵,中国政府也该顾全邦交,不要再固执下去了。”曹汝霖又道:“贵公使近来身体不适,还是等痊愈了再商量吧。”日置益道:“敝国政府日日盼望贵国允诺,令我急速办了。现在,我无法行走,还请贵政府原谅,会议地点改至敝署才好。”曹汝霖道:“等我请示总统,再来通知贵公使。”于是珍重而别。
过了两天,日置益请参赞小幡为代表,到外交部开非正式会议。并约定三月二十三日,至日本使馆开第十三次会议。当天,陆、曹二人一同前往日本使馆。日置益仍高卧不起,二人忍气吞声,不得已到病榻前与日置益晤商,世人称之为“榻前会议”。日置益坐在床上,对陆总长说道:“本驻使已奉政府训令,第一号准示通融,第二号本要求贵政府一律应允,但敝政府为友谊起见,也格外让步。内地杂居的日本人可以服从中国警章税课,但必须由敝国领事承认。关于土地诉讼等项目可以由两国派人员会审,土地所有权改为永租。这已让到极点,不能再让了。”陆征祥再请修正,日置益频频摇头,并要求陆总长等人答应三、四、五号条件。陆征祥告辞道:“等回去请示总统,再议如何?”日置益点头表示同意。后来,又在榻前开了两次会议,直到日置益足疾渐愈,可以行走,又在日使馆开了三次会议。会议都是关于南满洲问题,中国答应日本选采矿产九处,并开放满洲商埠供日本人贸易,还答应杂居置地,但诉讼案件应归华官办理。日置益不肯答应。
转眼间到了四月六日,日置益足疾痊愈。于是到外交部重新开始谈判,内容仍围绕南满洲杂居问题,但仍未解决。过了两天又来商议,提出第五号问题。陆征祥因关系主权,婉词拒绝,说:“贵国军械精良,所以敝国不能受条约拘束,恕难置议。”日置益始终不肯让步。从四月十三日到十五日,又要求东蒙问题,应由中国予以南满相同的利益。陆征祥刚开始不肯答应,之后答应在东蒙开辟数处商埠。日置益还是不满意。临走时,扔给陆总长一句话:“讨论已毕,不消再议。本驻使将详细报知政府,候令施行。”这是第二十四次会议,自散会后停议了八九天。到二十六日下午,日置益又气宇轩昂,乘着马车来到外交部,由陆总长等人迎入。日置益放言道:“现奉本政府训令,已将全案加以修正,若贵国再不允从,也毋庸多谈了。”说到这里,便取出日本政府修正案递交陆总长,由陆总长接阅。读完全文后,陆总长对日置益说道:“我看这修正案中有几处还应酌商。本总长之前曾恳请撤销五号,经贵公使要求说明理由,才由本总长约略说及,提出数条,声明不便允诺的情形。今贵政府修正案,断章取义,误为言明,恕本总长难以承认。”日置益道:“这已是敝国政府最后的修正,请务必允诺。如果全体同意,敝政府即可交还胶济了。”陆总长道:“这不是本总长所能决定的。”日置益道:“请立即转达贵总统,指日答复。”陆总长点头表示答应,日置益起身离去。
当天晚上,山东、奉天两处又有日本新增派的士兵抵达,并有日本军舰游弋渤海口外。顿时,人心惶惶,谣言四起。袁总统与陆总长等人开会商议后,决定再行让步,承认几条,拒绝几条,但第五号仍完全拒绝。五月一日提交日使,并说明不可再让的理由。日置益道:“这是最后答复吗?”陆总长道:“这已是最后答复了。”日置益狞笑道:“照敝国的修正案,贵政府仍难以承认,敝国将实行最后的手段了。请贵政府莫怪!”陆总长也无可置辞,彼此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