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真的是去抢戏……”我自言自语。话音还未落,宋之遥就死死地按住我的头,咬牙切齿地说:“真想把你的脑袋砸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才会让你这么傻。”我猝不及防,重心一度不稳,差点儿摔倒在地。我不知道他是指我在他的比赛上出丑还是指今晚我面对敌人自我沦陷,又或者是唏嘘我对他的追逐。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我总算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他因为我而产生的愤怒,这对我来说已经十分难得了。
我努力地想挣脱开他的手掌,他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宋之遥,你别再说我傻了,这么多年,你没说够,我都听够了。”
他听到这句话终于放开了我的头。我赶紧转动了几圈脖子,看看还能不能用。
他没有再搭理我,坐在花坛上点起一根烟。我坐到他的身边,静静地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回忆不断地涌上心头。
“我以前从没想过我会真的喜欢上一个什么人,但是喜欢你这件事我一做就是五年,从开始的冲动,到现在的沉默。这个过程太漫长了,以至于很多细节我都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是,我永远都忘不了我每一次追逐你时的蠢样子。我想,你也是吧。”
命运这只大手太灵巧了,它将回忆雕刻得如此精细,似乎闭上眼就能看见曾经那个无比笨拙的自己死心塌地地等待着永远不会为我停下的你。
路灯将我们的倒影印刻在水泥路面上,我多希望时间在这一刻可以缓下脚步。
我拿下他手中的烟,放在嘴里吸了一口,意外的是,我并没有被呛到。
他立刻夺回烟,熄灭了烟头:“你疯啦!”我看到他深不见底的目光中带着隐忍的愤怒,那种悲凉的感觉顺着倒影爬进我的心里。
“走吧,送我回家。”我站起来故作轻松地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这样的情景对我们两个来说太熟悉了,我们之间的问题早就是老生常谈。我实在是不愿意两个人又陷入那种明明清楚却又糊涂的状态,只能再次用逃避解决问题。
“小泥巴……”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还来不及抬头忍住,眼泪就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这是他对我独一无二的称谓。
他站起来用力地牵起我的手,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他声音里满是恳切,他说:“小泥巴,你是离我最近的人,所以我不想失去你。”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却丝毫没有温度,我没有甩开他的手,因为我知道这可能是他牵着我走的最后一段路了。
这是我们两人之间最珍贵的默契。
就连多喜爱也不明白,我和宋之遥之间畸形的感情,而只有我知道,他说不想失去我究竟是什么含义。
再次听到这句“你是离我最近的人”,我心里没有了第一次听到时那般激动欣喜,此刻的感知是一种安静的惆怅。因为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走进他心里的人,所以我就应该心甘情愿地做他的红颜知己,永远地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这样,他可以在孤独的时候从我这里得到心灵的慰藉,并且永远也不会失去我,这是比起恋人更为稳定的一种关系。
可是他不会知道,为了做这个离他最近的人,我究竟付出了怎样的艰辛,我做了那么多又怎么会想只成为他的知己。
今天,他再次说出了这句话,我知道,他是在用这种只有我能理解的方式向我告别。
“宋之遥,你爱苏寻吗?”我问他。其实我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可是我仍旧想听他亲口来断送我最后的一丝侥幸。
他牵着我的手霎时有些无力。
我看着他滚动的喉结,停止了呼吸,然后听见从他的口腔里迸射出一个坚定的字眼:爱。
我停下脚步,放开他的手站到他的面前,同样坚定地看着他:“你既然不爱我,又怎么会失去我?只有爱一个人,才有失去她的可能。”
他的眼神充满哀怜,他说:“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可是我没办法给你你想要的,这可能就是我对你最大的伤害。”
听到这句话,我想,我们终于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候了。
他第一次坦诚地说出了“伤害”这个我难以承受的词语,同时,他承认了他并不爱我,这是以前他从来不肯与我谈论的话题。
“其实,我从来都没有觉得,是你带给我伤害,因为我很清楚地知道,伤害这种东西,永远都是自找的。我不会忘记你把我堵在走廊里让我死心的情形,也不会忘记你经过我教室外的每一个好看的神情,可是我不会记得你总和别人手拉手,也不会记得你的任何一个女朋友。我给自己灌了很多忘情水,却难以下咽任何一滴后悔药。因为我始终觉得,我喜欢你的时候是我最美好的时候。”
“后来我想明白了,我喜欢你一点儿也不亏。在我最绝望无措的时候你出现得特别及时,所以我把感情的天平全部倾斜到你的那一端,是你用美好代替了那些黑暗,所以,当你后来遭受生活的重创时,我告诉自己我一定要陪着你。如果没有这些残忍的真相,我大概还会一梦不醒,可是你看,命运就是这样捉弄人,你本来就是我寄居伤感的载体,却不想变成我日后生活的重心。”
“因为追逐你,我忘却了很多来自于其他地方的创伤,所以,我心甘情愿地守护你。好啦,你现在找到了可以让你忘却伤痛的人,多好。拜拜啦!宋之遥。我一定会忘记你的。”
我用尽全力说完这些话,背对着他离开,我不敢保证下一刻我拼命抑制的泪腺会不会突然爆发。
我用尽词藻,并不是说给他听,我只是想说服我自己。
走了几步,我听见他声音有些颤抖地对我说:“小泥巴,你值得更好的人。”
挺直的背突然间失去了力量,我毫无预兆地蹲在地上。灯光下他修长的影子延伸到我的脚边,我摆出一个触摸的姿势,却只能触碰到他暗色的倒影。
“宋之遥,抱抱我好吗?”嗓子里像钻进一只细小的虫子,每说一个字,它都顽强地挣扎一下,刺痛我酸楚的喉咙。
他毫不犹豫地走过来,一把扶起地上的我,将我紧紧地拥入怀中。他把我的头按在他的锁骨上,我的脸被硌得生疼。
我伸出去的手僵在空中不敢动,最后,我使出全部的力气抱紧了他。
这是我们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如此亲密接触。这也是他能给我的,最后一次安慰。
我需要对他挥挥手了,他爱的人,会取代我,陪伴他在孤独的世界里继续前行。
我想郁深的离开并不是偶然的,他是想让我看清,这个我执着了五年的人,他找到了他心爱的人。可他不知道的是,我早在苏寻告诉我她有了宋之遥密码之后,就已经下定决心要放手。
我曾经无数次地跟自己打赌,如果宋之遥找到了那个人我就放手。我运气很好,因为我侥幸地赢了很多回,也给了自己很多次不放手的理由。可是,这一次,还未下注,我便赔得血本无归。
我突然想起,我第一次遇到他的情景。如果那一天,我没有偷懒,而是选择去跑步,那么我是否就可以避开同样因为偷懒而躲进楼道里的他。
那一天,他朝我迎面走来,嘴角噙起一丝诡异的笑意,阳光刚好透过窗户打在他的身上,我当时脑袋中只有一句话:洪荒之中,你款款而来。
他冲着蜷缩在角落里的我说:“喂,小丫头,这里以后可不可以分我一块地方?”
我看着他迷人的笑容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他在我的身边坐下来,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因为离得很近,我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湿热地喷在我的脸上,带有一丝好闻的薄荷香气。我屏住了呼吸,心脏剧烈地跳动。
“谁……谁让你坐下的?”我害怕他看出了我的惊慌失措,用力地瞪大眼睛,微微抬起头。
他没有回话,仍旧冲着我不怀好意地笑。我沉溺在他深远的目光中,指甲将手掌掐出一道泛白的印迹。
突然,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飞快地抓起我的手,站起来就跑。
我听见检查的老师在我们后面喊:站住,你们是哪个班的学生?
我们一鼓作气跑到天台上,他双手撑着栏杆,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我摊开手掌,看着手心里薄薄的水汽,又看看他修长好看的手指,心里像干涸的土地上终于迎来一阵久违的春雨。
如果那一天我避开了他,是否就可以避开这飞蛾扑火的五年。可是让我重新选择,我仍然会在那一天,躲进那个隐蔽的楼道里,等待着他的到来。
最后,我慢慢放开了他,微笑着对他说:“这一次,我看着你先走。”
消散在空气中的不仅有他遗留下来的叹息,还有,我就此用尽的勇气。
3.我看到他手里拿着被我摔出去的隐形胸贴。
从那一天晚上之后,我和宋之遥就再也没有任何联系,停下了追赶的脚步,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适应。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那个昏暗的路灯下,我只想把自己缩进壳里,自己消化那些可怕的念头和早已习惯的失落。
我明白,即使我想为他停下,时间也会推着我往前走,所以我可悲地只能依靠时间这个自然而伟大的治愈师,随着它的推移,慢慢地缓解我爱而不得的心绪。
多喜爱听到这个消息后,表现得十分不淡定。她煞有介事地对着我说:“简云泥,你脑子坏掉了?他是宋之遥啊!”
其实,我特别能理解她这种反应,因为,就连我自己回想起来,都无法相信我是那么轻松地就跟他告了别。可是事实真的就是这样,五年都没忍心结束的关系,就在那个晚上,十分洒脱地被我终结。除了多喜爱,另外一个不敢相信的人,是我妈。
那天,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时,我妈正敷着面膜坐在沙发上打坐,看着她如此雷人的造型,我一点儿也不想搭理她。
“过来!”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没有睁开看我一下。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心里像灌满了铅。“你被人欺负了?”她语气特别随意。“没有。我怎么可能被人欺负。”
我心不在焉地拿起遥控器按了一圈,大部分的频道都在播放电视剧,我发现几乎所有的电视剧不是在讲小三就是在讲抗战。
战争年代就是好,人们都去打仗了,谁顾得上谈恋爱找小三。如果没有爱情,这个世界又将少去多少麻烦。
“简云泥啊,说你什么好,什么事都放在心里,早晚憋出病来。”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到她脸上的面膜剧烈地扭动了几下。
“妈,不如我去找个男朋友吧。”我实在看不下去,伸手想帮她调整一下她脸上的面膜,结果她十分嫌弃地挡开我的手:“少来,那宋之遥咋办?”
郁深从小就特别羡慕我,因为我有着这么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妈妈。是啊,她这句话真是充分展示了我跟她心与心之间的零距离啊!
我还记得我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有一次我和她坐在公交车上,路上堵车,我就感慨地跟她讲起我的高中生活。车里的人很多,尽管开着空调,还是热气腾腾的。她听着,突然打断我说了一句让我特别凉快的话,她说:“你还是忘不了宋之遥吧!”
听到这句话,我身上的汗水仿佛一下子就全部凝结成了冰晶。当时的感觉,比喝了满瓶的冰冻汽水还要透心凉。
就连我妈,都认识这个被我捧在手心里的人。可见单恋在我的青春剧目中,上演了多么精彩关键的部分。
郁深总是说,你妈那么开朗的性格,怎么就生了你这么别扭的货。我也很怀疑,说不定我真的是我妈早年打麻将赢回来的。
我有时候挺为我爸感到惋惜,我不知道他后来想起我妈的时候会不会有一丝后悔。我妈曾经对我说,如果我爸能够多关心她一点儿,他们绝对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如果他们没有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或许就不会因为逃避伤痛而走上追逐宋之遥的道路。可是青春里的失意,大概都具有连锁反应,这些挫折都是成长中无法避免的苦涩遭遇。
当我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将告一段落,我可以安心享受接下来波澜不惊的生活时,那些埋藏在我脚下的蓄势待发的炸弹却又纷飞四起。
我不知道那个拍照的男生是从哪里弄到我的电话的,可当我看到他手里拿着被我摔出去的隐形胸贴,玉树临风地站在我宿舍楼下等我的时候,我再也无暇去顾及那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他笔直地站在宿舍楼门口的香樟树下,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小学课文里讲述的防风固沙的挺拔的小白杨。
“你想干吗?”我涨红了脸,伸出手想去抢夺那个胸贴。
谁知他轻松地把它往头顶上一举,丝毫不给我争抢的机会。我发现,他比宋之遥还要高一些。
这时候正值晚饭期间,宿舍楼下人来人往,已经有不少人朝我们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怎么没有给我打电话?你不想要底片了?”他突然低下头靠近我。我不仅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冷杉味道,还看到他突出滚动的喉结。
为了防止再次陷入他设下的陷阱,我急忙后退两步:“既然你这么喜欢那些照片,你就好好收藏吧,反正我已经丢过人了,我不要了。”
我实在没有心情再与他周旋下去。他沉默了片刻,直起身来,然后将那个胸贴递给我。“那把这个还给你吧!”
他一定是觉得没意思了。看他挺诚恳的,我立刻伸出手去接,没想到,他竟然又把手收了回去:“我反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