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米福深夜闯进我家时,我的妻子惊叫了起来。我不知道米福出了什么事,他满脸布满血污。我把米福抱进我家的沙发,我的妻子不停地说米福醉酒了米福醉酒了。我叫妻子赶紧打一盆水,我们认真仔细地为米福寻找流血的洞口同时清洗他满是绝望的脸颊,我发现在惊慌之中我有一股寻找快感的欲望。米福并没有受伤。米福平静地在我家的沙发上一直睡到第二天,四月的阳光照耀在他苍白的脸上。
现在米福清醒了。米福很瘦,他这个人唯一让人深刻记忆的是他那一双眼睛,很深,像没有眸子那样深得发黑深得可怕。我没有亲眼见过,但我听说康德的眼睛就是米福这个样子。米福看着我问:我是不是在你们家?我回答他的时候大约笑了一下:你在我家。米福就对自己的心情下了结论:我要回家了。很快他补充道:我回乡下的家,我离开武汉,我毕业了,回乡下定居去。
对于米福的这几句话我并不陌生。我的朋友米福是省里一家电视台的编导,毕业于北京广播学院,十几年来他干得非常不错。他不止一次地在我面前流露出他要回乡下定居的思想。米福说:这一次我说的是真的。我一直对米福的那双眼睛诚惶诚恐,因为相比之下我在很多的脸孔上并没有看见过像米福这样漆黑得不见眸子的眼睛,我曾经多次想象米福可能是个盲人,至少他可能是一个不需要眼睛就能洞悉一切的怪物。之所以诚惶诚恐,是因为米福在台里在武汉在这个人烟如海的城市并没有很多的朋友,他仅仅与我偶有交流,他的心情极好与极坏这两个极端无比的时刻总是醉透了上我这儿来盲目睡上一夜。我很浅薄,至少我的目光清清楚楚是透过了眸子的。
米福说:绝望而逃,绝望的机会。
我知道米福的这句话一定有典,但我不知道典出在哪里,我只好附和着一笑。
米福问:这有什么好笑的?
我万分尴尬。
米福问:我昨晚的脸上像不像血?
我说:像。
米福说:我用一张没有写字的红纸洗过脸。
我没有再接米福的话。米福总是这样,拿一些毫无意义的玩笑话塞入太多太多的含义,我平时就不爱思想,假如我也像米福那样去思想,我会连他都不如。我不接话,米福就会告诉我这随便一个玩笑中他所塞入的含义。安静了一会儿,米福果然说道:人用死亡安慰自己的生之苦,又用生之苦来宽慰面临的死亡。
记不清好像在哪儿听过这句话,我记不清,我不需要这个方面的记忆。我强迫米福回到现实或者说回到身体,我问米福:你找到米根和米芝了吗?你的儿子米粮回到了你身边了吗?
米福摇了摇头,他淡淡地试图浅笑一下。
然后米福打了一个哈欠,他的哈欠极短极短,这就给人这样一个印象:即便是打哈欠,米福也是怪怪的。
米福走入四月的阳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