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米福并没有用身体感觉这个城市,这一点我可以从米福不参加任何户外活动以及朋友性质的聚会看得出来。米福很少把同学或者同事称作朋友,我是他的一个例外,所以我也就附和着他把他叫作我的朋友米福。米福在大学期间就表现得十分孤僻,整整四年他几乎一动不动地坐在图书馆,我也是在一本什么书的借书卡上由于两个人轮番借阅而互相记住姓名并称之为朋友的。后来我也分回了武汉,我们加强了某些方面的联系,至今我坚信我对米福缺少了解或者根本没有了解。相反,我从第一次与他弟弟米根见面谈话时猛然发现,我和米根才是天生的挚友。
我记得春节之前,武汉的冬天下了一场并不很大的冬雪。我按照米福提供的扣机号给米根发了一个扣机,米根回话了,我和米根相约在江汉路一个有名的快餐店见面。我们两双眼睛相对的那一瞬间有产生过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对米根的印象非常好,说不出任何理由总之觉得他很好很好。我们买了两份便宜的快餐,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一边开始了主题明确的谈话。
我说米根你为什么不愿见米福呢?米根说这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楚的。我问他:你家里有母亲、妻子、女儿,你丢下她们,心里安宁吗?他说:我守着她们,心里更不安呢。我说米根你还爱你的妻子吗?米根说如果你喜欢听我说实话我就告诉你我会慢慢把她忘记的。我说:你为什么一定要到城里来呢?米根想也不想回答:我觉得城市简单一些。米根的这句话我不太明白,我要求他解释一下,米根说:你知道农村有一种草叫盘根草,这种草一点用途都没有,但它照样在春天发青秋天发黄,它可以把秧苗缠死,表面上看它简单,可它复杂得令人恶心。相反城市只有像鸟笼一样的房子,我从骨子里喜欢城市,我就觉得它简单。
我知道这并不是米根真正的思想,但我有必要去了解米根骨子里的东西吗?米根瞪着一双充满好奇的眼睛不时搜寻一番餐厅漂亮女孩的脸蛋,这神态让我看到了米根对这个城市的迷恋或者好奇。米根告诉我,现在他已经学会了拆装电脑,而且英文水平可能比我略强,为了证实他来到城市刻苦用功取得的成绩,米根要求与我用英语对话,我和他愉快地对了不到十句,我就感到了吃力。米根十分得意地问我:我没有吹牛吧?
是的,米根没有吹牛,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一个人对另一种环境满怀的希望是怎样诱发了他身心的全部能量,而且假如刚刚逃离的绝望曾经增强过他的希望的话,这种能量的释放会令置身在这一环境中的我们比如我立即目瞪口呆并且倍感不安。侧目一望,这些在餐厅来回穿梭说着普通话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孩子,不都是乡下来的吗?
我问过米根对前途的设想,我记得米根反问了一句,于是我们相视一笑。米根是聪明的,我们谁能知道自己的前途呢?尤其在我们对置身的环境还不算满意的时候?不过我觉得米根完全背叛一切亲人是不妥的,我把这个意思明摆给米根。米根说:我现在还没有信心面对大哥,迟早会有那一天的。
米福听到我转述的米根这句话以后脸上没有一点表情,那是春节之后,米福刚刚写完他的《汉水世纪行》。我吃惊于米根那么多语言居然没有一句触动米福。米福冷静了很长时间才说:米根没有文化。米福的意思是,尽管米根表面上说了几套,但他的骨子里没有文化。我说不管怎样我很喜欢米根,米福说那是另外一回事。
这个城市就这么奇怪地分布着米福米根米芝兄妹三人,有时候我无法把这米家三兄妹放在一块认真分析。我试图努力进入到某种纯粹思想领域,结果证明我的努力是失败的,因为我并不能亲眼看到他们生活的细节,甚至看不到一些碎片,加之我的想象是受道听途说的激活,于是浅薄就成了最大的可能。而且最令我尴尬的事情是:他们流露的思想偶然的东西太多,我有一种被愚弄了的感觉。
米福为什么一定要米根和米芝回家?
米福对父亲生前的斧头和镰刀怀着怎样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