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陈小爽与马小志相亲开始后,我们岭北镇岭北周村就专门成立了一个办公室,全名叫志爽相亲研究办公室,这个办公室相当于相亲指挥部,也可以称为志爽相亲领导小组。主要成员是我们岭北镇岭北周村的村长、会计,还有马小志的阿嬷,以及金山湖村的阿姣婶组成,当然,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特别成员是陈小爽。普通成员就很多了,马家的远亲近亲全都是,村里基本上比较爱管闲事的全是。不过,马小志不是成员,所以,我们岭北镇的人私下都说,马小志他妈的真舒服,他谈个恋爱,村里还要为他单独成立一个相亲研究办公室,估计国家主席也是享受不到这种待遇的。
所以,现在我们岭北镇的会议特别多,光志爽相亲研究办的会议就很多,基本是三天一大个。而且会议的具体时间也是固定的,那就是每天晚上的7点钟,也就是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节目开始的时间,这已经成了志爽相亲研究办公室会议的一大特点,而且一开始必定是汇报工作,汇报工作的必定是陈小爽。
陈小爽对这会议总是感觉累,累啊累。陈小爽说,这种事情不开会都累,开起会来就更累了。
阿姣婶说,要开会的,会上可以提出问题解决问题的嘛。怎么会累。
陈小爽说,你看看,哪个人谈恋爱不累的,你看看你们村子里的陈阿萍,以前那么胖,这段时间瘦了,我说肯定是谈恋爱了,果然!还有,本来谈恋爱就累,还要开会就更累了呀。你没见人家开大会的,上面读得累,下面听得累。都累的。
这样一说,阿姣婶就不说话了,她觉得或许还真是有点累的,虽然她自己从没有感觉到累。然后陈小爽就听见阿姣婶自言自语地说,看在钱的面子上就会不累的,就会不累的。
走在路上的陈小爽,嘴里陪着阿姣婶说着话,心里却记挂着马小志。她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记着,记在脑子里,记在日记本上。本来是不需要记在日记本上的,但是开会时要汇报,开会时要记录,尽管这些东西根本不需要记录,但为了表现出自己的认真和专注,陈小爽是一直用笔在记的。
陈小爽提着水果与香蕉到马小志的房间,马小志脸上的肌肉就动了动,他说,小爽你别说话,你别说话,让我摸一下好了。
陈小爽说,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
这怎么不可以?
男女授受不亲哎。
晕死,我又不是要摸你,我要摸你带来的香气,应该有苹果,还有,还有……
陈小爽一下子笑出声来,又是惭愧,又是好笑,她从篮子里摸出一个苹果说,那,大红的苹果,很甜的。
啊,大红的苹果,很甜?红的怎么会很甜,不会痛吗?
这一句把陈小爽一下子逗乐了,陈小爽一下子就听见了整个房子都在笑,苹果在笑,香蕉在笑,床在笑,被子在笑,笑声在整个屋子里蹦蹦跳跳。而此时的姗姗却悄悄从房子的一个角上慢慢地消失了。陈小爽愣了一下,她的笑就停了一下,然后姗姗就彻底不见了。于是陈小爽又继续把笑的波浪掀了开来。
对了,告诉你,香蕉是黄色的。
黄色?黄色是什么颜色?
这个,就是一种,一种偏向黄色的颜色,有点像我们中国人的肤色,我们中国人的肤色就叫黄色。
黄色皮肤?我们是黄色皮肤?那姗姗是什么颜色的皮肤?马小志突然想起了姗姗,刚刚姗姗还扭扭捏捏地在滚来滚去,突然间就没了身影。于是马小志马上转过身去,手上的苹果咚的一声继续落在了陈小爽手上的果篮里。
马小志将自己的身子移到墙角,又移到桌子边,他有些沮丧地说,姗姗又跑出去了。
陈小爽说,姗姗可能出去方便啦。一会儿姗姗回来,给她点好东西,看,我给她带了什么。说完,陈小爽又从篮子里掏出一包真空包装的田鸡。
马小志说,哦?小爽,你真好,你喜欢姗姗了?
当然,姗姗很可爱啊。
说完这句话,陈小爽发现自己的两个臂膀被马小志用力地抓住了,马小志将他的一双手掐在她的肩膀上,陈小爽微微地觉得有点痛,她想说,轻点,小志你轻点,但她终究没有说出来,因为马小志将喉咙爬出来的声音抬高了分贝,马小志说,太好啦太好啦!小爽,你终于喜欢上姗姗啦!!
陈小爽咽了咽口水,突然觉得自己的口水居然有点点苦,她笑了笑,但她知道,自己脸上的肌肉肯定一点都没有动,皱纹也肯定没有爬到一起,她就是这样干着笑了笑,应该的应该的,爱屋及乌嘛,小志喜欢的,我都喜欢。
马小志说,噢,是吗,噢,是吗。
陈小爽正在脑子里听着马小志说是吗的时候,突然她听见另外一种凄厉的声音尖锐地撕碎了马小志糯糯的声响,那个声音大叫着,小爽,你怎么了,平路都要摔跟头呀。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陈小爽才发现自己摔在了地上,脚指头钻心的疼,一阵一阵地像要侵入她的心口去。
阿姣婶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平路也要摔跟斗的。
陈小爽双手握着右脚的大拇指,半天松不开,嘴里的牙齿怀着深仇大恨打了一架又一架,而眉头却全聚在一起,他妈的,走路也要摔跟头,真是倒霉。陈小爽看了看自己摔的地方,原来是一块砖头有一个角碎了,正好有些翘起,就被自己踢到了。
陈小爽在心里骂自己,真是倒霉。工作倒霉,走个路也倒霉。一个月过去了,马小志总算开始有点表现出喜欢自己的样子了。
一路上,阿姣婶在说个不停,陈小爽却一点也听不进去。现在的马小志总算开始接受自己了,可是自己到底值不值得?
当初阿姣婶听人介绍自己后,跑到杭州来几次,自己都没答应。可是面对马家阿嬷的到来,自己的心一下子就软了。这个70多岁的老奶奶为了自己的孙子早日脱离现在这种在他们看来肮脏零乱的生活,不惜天天捡着破烂,靠收收纸板箱挣钱,却要出高薪来雇自己,希望自己能以相亲的方式让马小志脱离苦海。
阿嬷说,拜托你了小爽姑娘,拜托你了小爽姑娘,现在我家这孩子一般人已经救不了。如果他自己能完成生活,我现在是一点都不想管他的,可是,我70多岁了,随便我管也管不了几年了,所以,得让他开始新的生活。
阿嬷说,拜托你了小爽姑娘,拜托你了小爽姑娘。现在就请你帮我管管马小志,我是真的不想管了。你来吧,你早点来我们岭北镇吧。
一个叫双林的人却是不同意的。他问陈小爽,你去岭北镇要多久,要多久才能回杭州?你一个刚毕业的小小的心理咨询师真的能够挽救一个瞎子的心灵?
陈小爽说,双林,如果你爱我,你就等着我,或者跟我一起去。我们一起去救助这个叫马小志的人。
男人把眼睛睁得很大,很圆,然后他把嘴巴也睁得很大,很圆,陈小爽,你有没有搞错,你放着杭州这么大的市场不做,你放着很大的客户不做,你放着容易挣的钱不挣,你是不是疯了?
陈小爽看见男人的脖子上有一条蚯蚓跳了出来,它蠕动着,再蠕动着。
你想想看,现在杭州城心理咨询多吃香,你现在大城市做出名气,以后就在家跷跷二郎腿都有饭吃了,加上我的按摩连锁店,我们闭着眼睛都可以挣大钱。你,你,你不要放着西瓜不捡,去捡芝麻。
这让陈小爽没想到,这个对自己很依顺的男人突然像换了一个人,陈小爽说,难道除了钱,就没有让我们感动的东西了?陈小爽突然发现自己讲出这样的话来居然很平静,很平静。就像狂风暴雨在湖上怒吼着,可是湖面却依然平如镜子,没有一条细细的裂缝。
男人却不管不顾,他说,我送你一句话,你这个人的脑子进水了。
脑子进水的陈小爽听到这句话就笑了一下,她的笑很妩媚,她知道,这一笑就与岭北镇结缘了。
只是,对于结果,对于最后的结果,陈小爽也是难以预料。
会场上,马家阿嬷从来都是说客气话的,总是说,难为你了难为你了。
阿姣婶说,小爽你再抓把劲,你再抓把劲,你是杭州来的,你是省城来的,你有能力的。我们相信你一定能做好的。
然后依次是其他成员,最后是会计与村长,村长的讲话就有点力道了。村长对陈小爽说,虽然主要的酬劳是马家出,但村里对这件事也是高度关注的,可以说这件事事关我们岭北镇我们岭北周村的发展,人家说一个年轻人终日与蛇为伴,又不是许仙又不是白娘子,说起来不好听,说出去也要丢人的。你既然选择来挑这副重担,就要负责任。我们就拜托你了。
陈小爽说,我实在是有些坚持不下去,一看见那条蛇就浑身发抖,我真是不行了。
村长说,陈小爽,你表现很好呀,你不是说昨天马小志抓你的臂膀了吗?告诉你,这么多相亲的姑娘里,马小志没有碰过任何一个,马小志都是嗤之以鼻。我们知道,他是反感加自卑,现在他能够有这样的动作说明有了重大的变化。
陈小爽看着村长的嘴脸在上下翻飞着,唾沫星子跑得满屋子都是。陈小爽就不想听了,她感觉有些厌恶,又有些不安,甚至感觉好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她低下头,现在会议基本上表扬她,可是这种表扬让陈小爽担心,陈小爽忽然觉得这件事情其实很危险,因为结局,结局谁也无法预料是什么样子。杭州那头会是什么样,岭北镇这头又会怎么样,不知道,也无法预料。
想到这里,陈小爽突然被自己吓了一跳,她伸出手摸了摸胸口,有只兔子跳动得厉害,她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脸,脸上滚烫的。她抬起头,用眼光扫了扫开会的人,好在好在,没人注意她,现在大家都看着村长,都抬头用眼神努力地抬着村长的唾沫星子。
尽管会议都是封闭式开,但我们岭北镇的信息网络很发达,关于陈小爽的表情,关于马小志已经喜欢上了陈小爽,关于姗姗已经接受了陈小爽,关于陈小爽喜欢上了姗姗,关于很多关于,我们岭北镇的老百姓都能在岭北周村村口的那棵老樟树下听个八九不离十。
于是有的人就说,陈小爽这个活不好做;有的人说,没眼青蛇啊,以后不知道该怎么办呢。一个说,什么怎么办?另一个说,爱上陈小爽不好办,不爱上也不好办。前一个说,怎么不好办,爱上就上了呗,上了就啥都好了呗。
然后老樟树也被这批人说得哄的一声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