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雪猛地吹来,几乎令陈文珑睁不开眼睛,他不由地裹紧了衣衫,脚下加快了步伐。北风呼啸,朔雪茫茫。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洒将下来,将大地染成了银白。狂风席卷着雪花在半空中飞舞翻腾,怒啸的冬风似乎要将这整个世界吞噬。
雪借风势,风助雪威。大雪整整下了好几天,仍不见停。虽然雪势相对前几天来说,小了许多,可阴沉的苍穹中,雪花仍在四处翻飞。苍忙天地间,陈文珑一人一骑,在大雪中踽踽独行,显得是那么地渺小,好像随时都能被风雪掩埋。
陈文珑艰难地在雪地里走着。在他的印象中,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雪,路上的积雪几乎让人无法行走,他长长吁了口气,立刻被自己哈出的白气包围。
接连几天下雪,在路上已经耽搁了几天,眼看明天就是祁员外的寿诞,倘若再不及时赶到漠州,错过祁员外的寿宴,那如何是好?陈文珑心里暗暗焦急。
祁员外名文镜,字鉴海,漠州缙绅富户,朝庭重臣,前内阁员老。为官之时,清正廉明,名声极好。现致仕赋闲在家,明天是他七十大寿,他大发请帖,广邀亲朋好友,前来漠州相聚,庆祝他七十岁寿辰。陈文珑的父亲陈永杰便是其中之一。但因为陈永杰身体有恙,不能前来,只能由他的儿子陈文珑替他参加寿宴。
为了能及时到达漠州,以致于不错过宴会,陈文珑特意提前几天出发,岂料中途居然下起了雪,而且还是连着下了四五天。眼看寿宴在即,自己却还在路上奔波,为此他的心情变得焦急而又烦闷,如今灰蒙蒙的天色,如重铅般悬在行人头顶,仿佛随时都能压下来,压得万物无法喘息,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抑,这让他更添几分不安。
陈文珑骑着马在雪道上艰难地行进,马嘴里不断呼出白气,马的四条腿已经有一半陷进了雪里,每往前迈一步都是非常地吃力,往往是走一程歇一程,行进速度更慢了。如此下去何时才能到达漠州?放眼望去,雪白一片,天地相连,一望无际,哪里还有路?回头望去,来时的脚印被风雪掩盖,想要按原路返回已是不能,再说他也没打算按原路回去。
腿上剧烈的疼痛仍在继续,几天以来连着赶路,他身上的旧伤多次复发,他咬着牙勉强支持着一路走下来。每次疼痛难忍之际,便服下一颗镇痛丸,休息片刻再行赶路。也正是这一次次的旧伤复发,让他不得不想起以前,想起以前那些他极力想要忘记却永远也无法忘记的事情,剧烈的疼痛唤起了他埋藏于心里灵深处的恐惧,仿佛他又回到了那黑暗之中……他开始颤抖,并且发出微弱的呻吟。
他赶紧取出一粒药丸吞下,卧在马背上,任由坐骑往前走,心想走到哪儿算哪儿,希望能碰到行人,问问路程。又走了一段路,他的疼痛感终于减轻,他开始变得清醒,缓缓从马背上立起,极目远眺,天地间除了呼啸的寒风和肆虐的大雪,哪里有什么行人的影子,难道我真要葬身于这茫茫雪域之中?
陈文珑焦急地四下张望,前面白雾涌动,似乎有种无形的动力驱动着,不断变化着各种形状。几丈外已是迷茫一片,远处的事物都笼罩在滚动的浓雾当中,看不真切。
那白雾突然变得快速飘动,像溪水往池塘里汇聚一样,慢慢聚在一起,最终变幻成一张可怕的脸,脸上带着邪恶的笑容,就像在嘲笑陈文珑。
陈文珑吓了一跳,再仔细看时,白雾还在缓缓涌动,根本就没有什么人脸,现在他自己也在白雾包围之中。陈文珑明白刚才那只是自己的幻象,只是幻象罢了,不是真的。但明知是幻象,心里却仍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或许是头脑还没有完全清醒的缘故吧,抑或是药物开始起作用,他的脑子里不断地胡思乱想,出现各种各样的幻影。
他用劲地拍了额头,极力克制胡思乱想。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赶紧赶到漠州,找个客店好好吃上一顿,然后再美美睡上一觉,第二天去赴宴。
想法固然很好,但现实却很残酷,现在,他不得不接着赶路。
突然 ,他的坐骑仰天长嘶,悲鸣一声,还未等陈文珑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它撒开四蹄,带着他向前奔去,差点把他从马上摔下来。陈文珑暗暗惊心,他的马从来不会这样,难道它感觉到什么?
他也听说过有的动物能感受到人感觉不到的东西,比如地震等一些自然灾害。那么,现在他的马到底感觉到了什么呢?
马继续向前奔跑,跑了好一阵子,嘶叫一声,人立而起,终于停下来,口中不住地吐着白气。
就在这时,茫茫雪域之中,陈文珑的余光无意间似乎瞥到什么东西,那是一个晃动的影子。他的心里一震,将目光转向那边。
起初看时,只是个小小的黑点,在风雪中时隐时现,陈文珑往前走了一阵,终于看出那是个人影,这次绝不是幻觉,他可以确定那的的确确是一个人影。那人影在风雪中若隐若现,身上的披风在风雪中不停地晃动,远处看来仿佛是那个人影在风中飘动。
陈文珑下马往前走了几步,看出那人身形婀娜,显然是个女子,身披一件貂皮锦髦,她整个人都包在粉红的披风当中,被一层白雾笼罩着,偶尔只能看到身体的某一部分,下着雪,距离又远,根本看不清面容。她似乎毫不畏惧严寒,如一朵凌寒傲雪的腊梅,在风雪中一动也不动,任凭雪花落在身上,将她染成银白,她很快就好像要融入到茫茫白雪当中。
陈文珑一时怔住,他觉得奇怪,这个时候在这种地方怎么会突然有人出现?不禁又暗暗为那女子担心,看她身形瘦小,仿佛随时都能被风雪吹走。他禁不住心中好奇,欲要再走近些看个仔细,也好顺便问问路。
陈文珑牵着马,刚行了几步,突然被一个隆起的雪堆绊倒,重重摔倒在地上,全身陷入雪中,他心里咒骂了一句,一股彻骨的凉意从脸上手上瞬间传遍全身,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冷战。陈文珑狼狈地爬起身,脸上身上都沾满了雪,他一把将脸上的雪抹去,又将身上的雪也拍落。
突然,他身子一顿,双手停在了半空,他感觉到脚下似乎碰到了什么硬物。他心里好奇,顾不得拍打身上的雪,蹲下身拨开脚旁的雪,赫然发现脚下居然是块石板,他怀着好奇的心情将石板上的雪清掉,细细一看,上面还隐约刻有字迹。陈文珑不看则矣,一看吓了一跳,这哪里是什么石板,分明就是就块墓碑,碑上清楚地刻着墓主人的名字和立碑时间。
陈文珑整个身体僵住,心里一凉,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那个雪堆显然不是什么真正的雪堆,而是一座坟堆,被积雪覆盖才没认出来。
陈文珑心里一凛,环顾四周,居然发现自己周围还有许许多多这样隆起的雪堆。这些雪堆参差不齐地座落在雪原中,有的雪堆前还隐约能看到立着的墓碑。
难道这都是坟堆?或者这是一个坟地?他误打误撞居然进入了一个坟地当中,周围被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坟墓包围着,阴风阵阵,鬼气森森,这种滋味可不好受。陈文珑倒吸一口凉气,浑身汗毛倒竖,牵着马缰绳的手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既然是在坟地之中,那么刚才看到的那个女子难道是……
他没敢往下想,也不愿再往下想,他的心跳开始加速,脊背不由地升起一阵凉意,很快传遍全身。
他迫不及待地抬起头,想看看那个人影是否还在。雪还在下,一阵风将白雾吹动,缓缓四散。大雾消去,可以清楚地看到整个墓地,可是大雪中、墓地里哪里还有人的影子,乱坟场中白茫茫一片,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那人影好像随着白雾一起消失不见。陈文珑揉了揉眼睛,想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可是当他再次睁开眼睛,广袤无垠的雪原中,除了纷飞的雪花,什么也没有,更别说人影了。他心里一阵颤抖,脸上开始冒冷汗,难道又是我的幻觉?
我到底怎么了?
就在这时,一个手掌无声无息地拍在了他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