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文镜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脯不停地起伏,脸色变得极其苍白,他感觉到脖子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以至于他无法正常呼吸。他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只觉胸腔里气息激荡,无处发泄,他甚至感觉到要失去知觉了。
他想要大声喊叫,可是喉咙里只发出奇怪而单调的声音,却一声也叫喊不出来。他极力想睁开眼睛,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脖颈,可是他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没有睁开,只看到眼睑合拢之处,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他的双手开始乱抓,他拼了命地挣扎,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丝微弱的光亮,就像在激流中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终于,那丝光亮开始延伸扩展,在他的面前变得明朗起来,那扼住他的脖颈的手仿佛一松,他的喉咙里立刻发出了声音,他瞬间呼吸到了新鲜空气,胸腔中一阵清凉,既而传遍全身。他贪婪地吸个不停,像是很珍惜这样的机会,一刻都不想放过。
终于他的眼睛再次看到了亮光。突然出现的强光,让他的眼睛有些刺痛,他甚至有些不太适应,又赶紧闭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
他长嘘一口气,全身的衣服都已被汗水湿透,帖在身上异常难受,他抹了把额头的汗水,无力地看着屋顶。他知道自己又做噩梦了,不只一次做着同样的噩梦,他整天被这个梦纠缠,心神不宁,一想到可怕的梦境,他心中一阵颤栗,浑身都在颤抖。以前只是晚上做噩梦,没想到现在大白天也做噩梦。最近是怎么了?他缓过神来,翻身从床上坐起。只觉浑身疲乏,如同大病初愈,浑身无力,他无奈地长嘘了口气。
也许是年纪大的缘故吧!毕竟已经是七十岁的人了。他突然想到了十年前,那时候他还在京城为官,官居礼部尚书兼内阁次辅。众所周知,只要首辅一下台,他就会成为大明王朝的内阁首辅,尽管内阁品级向来较低,但却是真正的掌权者。当然,后来事实证明了他的猜想,他如愿以偿地成了首辅,成为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之上。那时候尽管公务繁忙,日理万机,但那时又是多么风光自在啊。他喜欢看大臣对他俯首贴耳,喜欢那些身为皇亲贵胄的王爷们对他称赞,讨好他巴结他。尽管他也知道他们说的都是虚与委蛇的假话,但他却是说不出的受用。皇帝甚至也对他敬让三分,每次接见都会专门给他留一个座位,允许他坐着对答,那是多大的荣幸啊!他想到这里,脸上洋溢着笑意,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
一阵剧烈的头痛将他无情地拉回了现实,他再次感受到噩梦带来的痛苦,可恶的梦境,始终萦绕在他的脑海中,一点点吞噬着他的生命。也许这噩梦的种子在十年前就种下了吧!他这样想着,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尽管是中午,但屋内仍然很昏暗,黑暗的角落里似乎随时都会有黑影向他伸出魔爪,将他带到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他想到这里,机伶伶打了个冷颤。外面连着下了几天雪,现在也许还未停吧,昏暗的光线加上刚才的噩梦,他的心情烦躁之极。他只觉口干舌燥,头颅隐隐作痛,他拍了拍太阳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将汗水打湿的衣服换下,穿了件干净的衣服,下了床。
他走了几步,突然想到,明天就是他的七十大寿,也不知道下人准备地如何了。一想到有许多人来给他祝寿,他满面喜色的接受家人和好友的祝贺,心里的不快顿时消失不见,那种享受天伦之乐的优越感油然而生。毕竟人一生之中能活到七十岁已是相当不易,尽管他曾经也举办过几次寿宴,但大多时候都在京城,在漠州只举办过两次,那是他回家以后举办的。但相比较而言,今年的七十大寿,更显得极其重要。古人不还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嘛。想到这里,他精神一振,心情也为之一松,便欲安排下人准备午餐。
很快下人的脚步声便在门外响起。
祁文镜正准备用餐,管家黄进忠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脚下不带一点声音。黄管家是一个面容丑陋的中年人,当然他并不是生下来就是那副丑陋的模样,只是有一次不小心被开水烫了,才变成现在这样。黄管家是祁府里的老管家,祁文镜还在京城做官时,黄管家就已来到祁府,打理祁府的事务,深受祁府的倚重,祁文镜回来后,一如既往地对他委以重用,仍然让他做管家。黄管家果然不负众望,将祁府管理的井然有序,祁文镜对他更是器重有加。
黄管家走起路来,一点声音也没有,来去像阵风一般。平时缄默其口,从不多说一句话。他知道自己的主人有午睡的习惯,所以在主人午睡期间,他绝不敢来打扰,但午睡时间一过,他就会来见祁文镜,问他有何吩咐,这已经是多年的老习惯了。
也不知为何祁文镜一见到黄管家,总觉着浑身不舒服,有一种压抑沉闷的感觉。但黄管家为人沉稳老实,尽职尽责,衷心不贰,这对主人来说就已经足够,相比之下对他的那种不好的感觉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黄管家毕恭毕敬地走到他的主人跟前,听候主人差遣。
祁文镜吃了口糕点,这是他喜欢的那种味道,他慢慢地品尝着糕点,尽情享受着美味带来的快感,然后他喝了一口茶,斜眼瞧了一眼管家,见他已经站了好长时间,才说道:“黄管家,都准备好了么?”
这个管家腰躬得更低了:“除了‘一品香’还有三十坛酒没送来,其余一切都准备妥当。就等明天宴会开始。”声音诚恳,并未因站立许久而产生半点埋怨之意。祁文镜满意地点点头,对管家的办事能力,他是相当放心的。
他话语微微停顿,紧接着嘱咐道:“你再派人去‘一品香’催一下,让他们在宴会前务必将酒送来。”
黄管家躬身说道:“我已派人去催,现在应该快回来了。”
祁文镜“嗯”了一声,虽然是简单的一个语气词,但却是对黄管家办事能力的肯定,黄管家自然心知肚明,但他没有说话。祁文镜深知黄管家不善言辞,别人问一句,他答一句,别人不问,他从来不多说一句话,这也正是祁文镜喜欢黄管家的地方,他不喜欢多嘴的人。
房间立刻又变得安静,只听到祁文镜吃东西的声音。
最终还是祁文镜打破沉默,开口道:“对了,那几位大人,他们在干什么?”他又想到了那几个老朋友,他们是来祝寿的,只不过提前几天就已来到祁府,祁府安排他们在前院厢房住下。
黄管家始终没有抬起头:“回老爷的话,除了陈大人今年没来,其余纪大人他们几个都在各自屋内,适才我已吩咐下人给他们送去点心,待用过点心,他们就前来拜见老爷。”
祁文镜又点了点头,举杯呷了口茶,眯着眼睛,仿佛在品味茶的清香。“陈大人来信说,他身体不适,今年不能来参加老夫的寿宴。不过他信里说,他虽然不能亲自前来,但他会派他的儿子陈文珑来给我祝寿。”祁文镜话语一顿,然后看着黄管家问道:“对了,现在已来的人里面可有一个叫陈文珑的?”
祁文镜口中的“陈大人”叫陈永杰,也是祁文镜的好友。祁文镜虽然与陈大人经常往来,但只见过他儿子一面,那时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之后就再也没见过。所以他现在脑海里不断地浮现着陈文珑可能的模样,也许他和陈大人一样有着一张瘦削的面孔吧。
黄管家沉吟一阵,在脑海中将已来拜寿的人细细过了一遍,摇头低声道:“老爷,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这个叫陈文珑的人。”
祁文镜眉头微皱,面上满是疑惑之意,沉吟许久,面色稍缓,才说道:“我深知陈大人为人,他言出必践,不会言而无信的。毕竟宴会在明天,今天没来也没什么奇怪的。也许是路上出了什么事给耽搁了。不管怎样,你多注意点,如果陈大人的公子来了,一定要领来见我,明白么?”黄管家唯唯点头,转身告退。
他看着黄管家远去的背影,心中喃喃自语,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许在他的背后有着鲜为人知的故事吧?
但这样的想法,稍纵即逝,现在他的心中产生了一种满足感,他喜欢黄管家对他低三下四,惟命是从,也许这就是做老爷的好处吧,他突然心满意得起来。
就在黄管家快要出门时,他叫住了黄管家:
“黄管家,让那几位大人在偏厅相候,我马上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