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继续道：“李如画是江湖第一美男子，但凡美貌的男子和女子，都特别爱惜自己的容貌。可是你所谓的李如画巢穴，却没有一面镜子。况且，即使独孤三哭说明了卧房里没有机关，你又如何能如此精准地寻找出证据，又在没有打开包袱的前提下知道那里面包的就是李如画送给死者们的定情信物？”
李如画微微笑了笑，他的确是个很爱照镜子的人。
廖暮仁看着孔七，继续道：“柳青玉也是你们的人吧？砍掉你右手的人，恐怕是你自己吧？”
孔七喃喃地说：“我想不通你怎么想到的。”
廖暮仁道：“第一，柳青玉只比我先走一刻钟，她的武功纵然不差，但是要在一刻钟以内打倒你，抓走夏若然，也是不太可能的。所以我断定，定然她有一个帮手。第二，我回到客厅，看到躺在血泊中的你，第一个反应的确是你被人砍掉了右手，但是，等我冷静下来，却想到了一个疑点——你的刀。如果刀是因被人砍断右手而掉落的，刀柄不应该向下，而且，如果刀在你的右手上，又如何能落在你断落的右手和身体之间？所以我猜想，那个帮手就是你！”
他叹了口气，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无奈和遗憾：“我还是不肯相信，你会欺骗我。直到我看见夏若然留下的包袱。夏若然反应奇快，她在危机中给我留下了提示。如果我没有估计错误，她应该是用左手把她右手手掌上的创口抓破，然后在包袱上给我按下了七个血指印。”
李如画强忍疼痛，缓缓开口：“不错，她手上的创口是接桃花娘的暗器所伤，伤势的确不轻。”
桃花娘，原本就是江湖上的暗器高手，力度比其他使用暗器的女子都要来得大。不过他本身就不是女人，这一层当然甚少人知道。
廖暮仁继续道：“你一定在想，即使我知道你是赵大师的奸细，但是断了右臂，难成大气，也一定会对你疏于防范。你错了，你从司空情胸口把匕首的那一招，岂非双刀门的招数？”
双刀门，传说已经消失于江湖二十年的门派！双刀门的武功本来就是左右手并练，因此才得了双刀之名。
孔七颤声道：“不错，叫我武功的师父就是双刀门的左护法。义父救了他，因此他把毕生所学传授给我。”他低下头，道：“廖暮仁，你杀了我吧。”
廖暮仁温和道：“我们相交多年，我不会杀你的。就算你要杀我，你也还是我的朋友。因为我知道，你的心里也一定非常难受。”
赵大师捏着佛珠，沉思不语。
廖暮仁道：“除了之前的旧伤，死者的骨骼基本完好。我看过死者的衣服，证实死者是被一柄利剑穿过肋骨，直入心脏而死。所以我断定，凶手一定是一个熟悉人体构造的人。如庖丁解牛一般能在骨骼间游刃有余。峨嵋派的“清漪剑”周清，塞外美人“粉蝎子”，“武林四妍”郑子妍，金镖娘子，个个都是武功高手，孔七想杀她们并不容易，更加难以一刀致命。而你，出家前的赵大侠，一把青钢剑却早已出神入化！你能亲自解剖尊夫人的遗体，又调教出孔七如此解剖高手，对人体的熟悉程度定然十分了不得。“
赵大师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汗水。
廖暮仁正色道：“我更加不明白的是，你为何要嫁祸李如画！你自己的儿子！”
19.分骨肉
赵大师缓缓道：“廖暮仁，我低估了你的才能。李如画的确是我的儿子。”
他面色突然狰狞起来，如果说他原来像是佛堂里慈祥的佛，那现在他就是地狱里的夜叉！赵大师道：“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有一个这样的儿子，贪恋红尘，眷顾肉体。他七岁那年，已经长得英俊过人，与他死去的娘一样美好！我要替他剃度，要毁去他的容貌，他却因为眷恋这副皮相而离家出走！”
李如画硬撑起身体，道：“不错，这个人就是我爹！已经丧心病狂的爹！当年他日日想着要毁我的容，强迫我堕入空门。这个赵府，根本就是人间炼狱！这里藏着我娘的魂魄，她根本就是被你害死的！”
廖暮仁不禁动容。
赵大师笑了：“你娘？如果不是因为你娘长得一幅好皮相，她又怎么会背叛我，又怎么会跟账房先生勾搭上！这一切一切！都是皮相！佛语有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让你娘脱离了肉身，回归本质，有什么不好？”他的面色渐渐温柔起来：“就算剩下白骨，我还是依然爱护她。她每天躺在冰室里，睡得很好，我每天都去看她。”
这次，连孔七也不禁动容。一想到赵大师每天名为念经朝佛，实际上是去看望被他亲手杀死的妻子，廖暮仁不禁觉得浑身发冷。
李如画哭喊道：“周清她们跟你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杀害她们！”
赵大师道：“她们都是你的情人，就是她们的皮相让你无法看透生死！”他缓缓道：“而且，她们都与你死去的母亲很像……我曾经问过她们，肯不肯陪着我，她们不肯。她们都厌恶我这张脸，因此，我也让她们失去美好的外表。看看只剩下骨头后，谁比谁更美！”
廖暮仁心道，周清等人的长相确属同一类型。想必是李如画年幼丧母，因此不由自主地选择像自己母亲的女□往。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急忙打断：“我知道夏若然在你这里，请把她交出来。”
赵大师诡秘地笑：“你怎么知道她在我这里？”
廖暮仁道：“司空情的尸体告诉我的。司空情根本就不是被人杀死的。她是被独孤三哭的机关杀死的。”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独孤三哭做机关做了半辈子，却没有料到自己的女人死在自己制作的机关上。因此他才会削断自己的拇指，永世不做机关。”
孔七苦笑道：“想不到你也会解剖。”
廖暮仁道：“我对解剖知道的并不多，但是也知道死人是不会流血的。司空情衣服上一点血迹都没有，明显就是死后被人戳尸。而且，她手上的味道出卖了你们。”他苦笑了一下：“香的味道。独孤三哭告诉过我，他最得意的机关建在赵大师的佛堂里的香炉上。”他手向佛堂正中的香炉一指道：“这个香炉，左右可转动。但是往左边转三下才是开启机关的正确方式。只要转错转数或者转错方向，就会遭到毒针袭击。”
孔七叹口气：“我也低估了你的聪明。”
廖暮仁回归话题：“赵大师，你已经做错了很多，现在，请把夏若然还给我。”他声音已经有点变：“她只是一个小姑娘，什么都不懂。”
赵大师答非所问：“你认为你的武功比李如画如何？”
廖暮仁道：“应该是我略高一筹，但是要真打起来，也不能很快取胜。”
赵大师问：“你觉得比我呢？”
廖暮仁道：“我没有十成的把握胜你。”
赵大师诡异地笑：“今天，如果你胜了我，你就能把夏若然带走。否则……”
廖暮仁不再说话，他知道，如果输了，他的尸体和夏若然务必一起留下。他叹口气，他现在只迫切地想看到夏若然。
20.历历难相忘
夏若然十分怀念，她怀念江南的家。那舒适，温暖的家。
她没有哭泣，她知道眼泪已经不管用。
她不知道被抓到这里来多久了，这里暗无天日，她不知道白天黑夜。夏若然觉得自己老了，她靠回忆度日，想着廖暮仁，想着江南的家。
她恨，她恨李如画骗她绕了那么远的路；她恨孔七欺骗她，甚至背叛她和廖暮仁；她甚至恨独孤三哭为什么要修这么完善的机关。她不知道现在独孤三哭也十分痛恨自己的机关。
她最恨的是柳青玉和廖暮仁。可是她还是担心，廖暮仁知道不知道孔七已经背叛了自己，他会不会被孔七杀了。想到廖暮仁的死，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夏若然记得，她走了很远的路，好不容易才到达孔七的家。她满心希望推开门就能看到廖暮仁那双不平凡的眼睛。她知道他在寻找她，她很想告诉他，她后悔了，她后悔赌气离开他。门打开，开门的不是廖暮仁，而是孔七。
孔七带她进房，让她等廖暮仁回来。
夏若然真的跟着孔七进了房间，可是，刚刚进房，孔七就出手攻击。好在夏若然反应快，躲开了他的第一招。夏若然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孔七的对手，因此她把自己手掌的伤口抓破，在包袱上印了七个指印。
她不明白，为什么孔七要这样做。她只知道，孔七的手刀砍下来的时候很痛，她的头很昏。迷迷糊糊间，她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道：“廖暮仁已经发现夏若然是假的，计划有变，我先带她走。”
夏若然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身处一个黑暗的地牢。她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
每天有人给她送饭，饭菜很丰盛，虽然她并没有胃口，却还是硬吞进肚子里。夏若然有一种预感，她还会见到廖暮仁，她要健健康康地见廖暮仁。
不知过了几天，她才在这里看到第一个人。
她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一个女人，一个身形和她差不多的女人，一个比她娇媚的女人。这个女人，就是柳青玉！
柳青玉道：“我真羡慕你，有那么多男人不舍得杀你。”
柳青玉一出声，夏若然就知道她就是那个带她来这里的女人。
夏若然道：“我不管你是谁，总之，让我见廖暮仁。”
柳青玉冷笑道：“到现在还盛气凌人，指手画脚。难为廖暮仁能忍受你这样一位大小姐。”她的脸突然狰狞起来，恶声道：“若不是赵大师看上你，我现在就去找十个男人过来破了你，看廖暮仁还把不把你当宝贝。”
夏若然的脸色骤然惨白。
柳青玉满意地看着她的表情，她恨夏若然入骨。
一个女人要恨另外一个女人，原因又岂止一种，有的时候甚至是没有原因的憎恨。更何况柳青玉曾经假扮过夏若然，没有哪个女人喜欢成为另外一个女人的替身。
柳青玉缓声道：“在你失踪这段时间，是我假扮你。”她轻轻地原地转了个圈，道：“我们的身形的确相似，可是，我比你美的多。”
夏若然默然，柳青玉的确比自己美。
柳青玉恨道：“我比你美，比你温柔，比你懂得如何哄男人。可是，李如画居然要我装成你的样子。你有什么值得我去装扮？”
夏若然继续不出声，她发现对于一个已经疯狂的女人，不动声色是最好的回答。
柳青玉的声音突然柔腻起来：“你不想知道，在这十多天里。我装成你，和廖暮仁发生了什么事？”
夏若然不禁动容。
柳青玉不仅懂得如何哄男人，也懂得如何让一个女子悲伤。
柳青玉的脸色很温柔：“他虽然不是一个很帅的男人，但是一个很体贴的男人。每天睡觉以前，都会温柔地给我盖上被子。早晨起来的时候，看着他熟睡的脸，真是一种享受。”
夏若然觉得胸口像给巨石砸中，她嘶声道：“你们一起睡。”
柳青玉妩媚地笑：“的确，我们一起睡。”
夏若然握紧拳头，她的指甲掐入伤口，血又渗了出来，她却浑然不觉：“你们……做了什么？”
柳青玉淡淡地说：“能做什么？该做的，都做了。”
夏若然觉得被人重重打了一棒，她说不出话来。
柳青玉满意地看着夏若然的反应，继续刺激她，夏若然越痛苦，她就越高兴：“你干吗哭啊？不过，你没有享受过他的拥抱和亲吻，的确是一件遗憾的事。”
夏若然用手摸一摸脸，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她突然大笑：“我干吗哭啊！廖暮仁是什么东西，我何必为他伤神？我是堂堂夏家的千金，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李如画这样的人都要我嫁给他。我何必去牵挂一个要才没才，要貌没貌的廖暮仁。”
听到李如画的名字，柳青玉的眼神恶毒起来。她一把拉起夏若然，重重地给了她两巴掌。夏若然的脸颊马上肿了起来，但是她并不觉得疼痛。
夏若然继续笑道：“廖暮仁跟你做什么与我有什么关系？不过他一直把你当成我，他要做什么，也是希望和我做什么。你只是我的替代品。就算你比我美，比我温柔，你也永远不是我！”
柳青玉一拳打在夏若然肚子上，夏若然痛得跌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却依然倔强地望着她。柳青玉冷笑道：“可惜过不了几天，夏大小姐就要成为死尸。”她转身走开，留下夏若然一个人在地牢。
夏若然一直面带微笑，她知道，自己越是难过，越是失态，柳青玉越是痛快。她是夏大小姐，绝不能让人看低了。就算死，她也要微笑给她的敌人看。
直到柳青玉离开，她才附在地上大哭起来。
她的伤口很痛，她的心更痛，她恨自己，为什么要爱上廖暮仁。她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她再度醒来，已经在一间冰室里。有一个老人背对着她，她认出那是赵大师。赵大师慈爱地看着她，问她愿意不愿意做自己的新娘。
夏若然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直到赵大师又重复了几遍。
夏若然别转了头，不出声。赵大师一直是江湖上的传奇，也是她尊敬的人之一。
她此时才真正明白了廖暮仁为什么说江湖险恶。
赵大师叹口气，慢慢地踱了出去。
冰室里很冷，夏若然只穿了一件单衣，她冷得发抖。冰室里不止夏若然一个人，里面还有一具白骨。
夏若然并不害怕。反而有了些许亲切感，白骨不会害人，但是活人会。
活人，一向比白骨可怕。
又是一段孤单且不知时日的日子。
夏若然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正当她觉得自己快要冻死的时候，冰室里进来了一个人。
一个她最不想看到的人。夏若然宁可现在冻死，也不愿意看到柳青玉。
柳青玉幸灾乐祸地看着已经冻得脸色发青的夏若然，她附下身，捏着夏若然冰冷的脸蛋，道：“锦衣玉食的夏大小姐从来没有尝试过挨冻的滋味，这样的滋味好不好受啊？”她看着夏若然的样子大笑起来，半晌，又道：“我从小在华山，常常挨冻。你呢？却在江南鱼米之乡里裹着貂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