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灿灿终于做完了作业。
一进入高三,这日子就不是人过的了。双休日变成了单休日不说,难得一个单休日,也基本上贡献给了作业。老师们只恐学生有一分钟的休息时间,语文、数学、外语、历史、地理、物理、化学……各科的作业,没有最多,只有更多。
苏灿灿懒懒地伸了伸胳膊,扭了扭脑袋,揉了揉眼睛,然后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电脑。
最新配置的电脑,开机速度飞快。登录QQ,点开好友王滢的头像,得意扬扬地输入:“我做完作业了,你做完没?”
“早做完了。在等着你呢,我以为,今天数学的最后一题你肯定不会,所以在等着你求助呢!”在这句话的后面,是一个非常讨打的笑脸。
“去你的!!!!!”苏灿灿怒不可遏,打了一串感叹号。
想想还不够,就再发一个愤怒的表情,在自己的头顶上冒出了一朵大大的火焰。
王滢回了一个笑脸,上面的一颗大牙掉下去又长出来,长出来又掉下去。
然后王滢发了一句话。
“今天我又看见慕雪儿给超然发传单了。”
“发传单?你确定?”
王滢说的“发传单”不是普通的发传单,是指对方给梁超然送情书。梁超然高大帅气,单恋他的女生真不少。不过在王滢与苏灿灿强力封杀下,再动人的情书也只能落得与传单一样的下场,所以王滢就将情书称为“传单”。
“我确定。一周以来已经是第四次了,超然都不理她还非要硬凑上来。她还抢过超然的手机,将自己的号码给输进去。你说怎么办?”
“成。等下咱们将她的手机号码贴上布告栏。”苏灿灿咬着牙打字,“咱非叫她换号码不可!”
梁超然是苏灿灿的“跟班”,或者说,梁超然是苏灿灿与王滢两个人的“跟班”。
同在县委家属大院里长大,后来又搬到同一个小区居住,苏灿灿、王滢与梁超然从小感情不同寻常。小学阶段,苏灿灿同学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尤其是在打架技巧方面,不但压了身为普通女孩的王滢一头,就连身为男孩的梁超然也被压得死死的。于是苏灿灿同学成了理所当然的大姐头。性格比较内向的梁超然同学在苏灿灿同学的“淫威”之下,毕恭毕敬、俯首帖耳,尽心尽力地完美演绎了“跟班”这一角色。别说翻身农奴把歌唱了,就是偶尔伸出小爪子露露峥嵘也做不到。当然,也可以换一种说法,有道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在苏灿灿同学这只老母鸡的保护下,王滢同学与梁超然同学再也不用担心被其他同学欺负,所以王滢同学与梁超然同学,也算是乐在其中。
到了初中之后,梁超然渐渐长大,成绩与个子一起上来了,性格也开朗了许多,再加上清秀的五官,于是就成了女生们狂追的对象。于是苏灿灿义不容辞,又担当起护草使者的职责——拿着梁妈妈“不许早恋”的鸡毛,对那些敢给梁超然发“传单”的女生们一路追杀。
当然,粗枝大叶的苏灿灿,向来是后知后觉的,情报工作向来不行,这个还需要王滢在一边协助。
“但是,灿灿啊,你不觉得这样做,对超然太残忍了吗?”王滢打字速度飞快,显得没心没肺,“你是19岁的老姑娘了,我与超然也18了啊18。都是成年人了,还这么坚决地扼杀超然恋爱的权利,你不应该啊。”
苏灿灿愣了一愣。才打了一个省略号,王滢又发了消息过来:“灿灿啊,你不觉得咱们这样做,是扼杀人权吗?不但扼杀慕雪儿的人权,也扼杀了超然的人权啊。”
苏灿灿目瞪口呆地看着王滢在刷屏。
王滢的字号设计成18号,极大。没几个字就刷满一屏幕。苏灿灿只觉得头昏眼花。
火大了,苏灿灿直接开通语音,对王滢吼过去:“滢滢,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没啥啦。”王滢的声音慢悠悠的,显然是气定神闲、智珠在握:“灿灿啊,最近我看了一些关于心理学的书,都说18岁是恋爱的年纪啦。我想呢,咱们和超然都大了,也该恋爱了。所以我想啊,肥水不流外人田,超然啊,就咱们俩内部消化吧。你反正是不打算谈恋爱的,那我明天就找超然表白去了啊,你可不要追杀我啊。”
一个雷声在苏灿灿头顶上炸响,苏灿灿头晕目眩两眼无光。头脑中又像是中了一种超级病毒,苏灿灿不大的硬盘全数被“超然”两个字塞满。
苏灿灿险些“死机”。
片刻之后她才气若游丝地说道:“嗯,你如果真的喜欢超然,那就去做吧。”
意兴索然,苏灿灿打算关机。
“你可要祝福我们啊。”王滢又改用打字,貌似她很喜欢刷屏的感觉,“我先找找超然,试试谈恋爱的感觉。如果感觉不错,那就继续谈下去。如果不行,那就分手,到时候你不许追杀我……”
一个逗号一行,满屏幕的字在跳,在飞,在舞蹈。像漫天的萤火虫像苏灿灿扑过来。
不,那不像是漫天的萤火虫,那像是漫天的火把,耀花了苏灿灿的眼睛,又像是漫天的雪花从屏幕里飞出来,让苏灿灿的心一瞬间有些冰凉。
苏灿灿手在发软,实在发不出声音。但是看到最后一行,却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她直接敲了两个字回去:“你敢!”
似乎觉得两个字一个感叹号力度不够,苏灿灿又打了一堆感叹号上去。
然后王滢就发了一堆省略号上来。
王滢继续打字:“你也知道,高中生谈恋爱多半是没结果的,但是我们不能因为这个就抛弃了最美丽的过程是不是?如果感觉不对就分手,那是实话实说,灿灿,你不能因此就生气。男人如衣服,姐妹如手足,咱们是好姐妹,是不是?”
苏灿灿头痛欲裂,直接吼道:“你敢!”
“有什么不敢的啊。灿灿啊,如果你看上了超然呢,就直接告诉妹妹我啦,妹妹我坚决为你鼓掌为你加油。如果你看不上呢,我就上了,反正就一个原则,肥水不流外人田!”
“超然不是肥水!”
“超然当然不是肥水,超然是一块肥肉,被无数色狼觊觎。灿灿啊,再好的肥肉,也要吃进你的肚子里才算是一块好肥肉。要不,这样吧,咱们pk,摆个比武招亲的擂台,谁赢谁去向超然求爱,好不好?”
“你真的是在胡闹!”苏灿灿发出这三个字,手指头竟然有些发酸,发软。但是鼠标却对准了游戏图标——
QQ闪啊闪,王滢又在絮絮叨叨:“灿灿啊,我错了,我口误,我选错了PK方式,游戏里你34级我18级,我实在没有取胜的希望啊。要不,咱们另外选个方式PK一下?比如比赛一下网聊速度?从现在开始,我们在这个对话框里码字,等一分钟后看看谁说的话多谁获胜,好不好?我可真的不愿意将超然让给你,超然与你,那真的是极乐鸟配雄孔雀,帅得一塌糊涂啊……”
苏灿灿的嘴角勾起了笑容。一种软软的感动在心中弥散开来,她已经知道王滢这么做的原因了。
没有理睬王滢,她很郑重地在对话框里打下三个字:谢谢你。
那边王滢停止了刷屏。
片刻之后,话筒边,王滢的声音响了起来:“灿灿。”
她的声音很郑重。
苏灿灿轻轻地答应了一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王滢的声音继续:“既然喜欢他,那就将这些都捅破吧。我为你加油,真的。”
然后,王滢的头像迅速灰了。
苏灿灿看着面前的对话框,一种轻柔的温暖迅速将她整个心脏都包围起来,指尖轻轻地在对话框上抚过,她的眼睛里已经是满含着泪水。
父亲苏明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好了,灿灿,咱们去江南春酒楼吃饭去!给你庆功!”
在刚刚过去的月考中,苏灿灿考了年级第34名。
苏灿灿上的高中是本市最好的高中。前50名已经是极优秀的成绩。只要高考的时候正常发挥,一个重点是逃不了。
母亲李明岚大喜,拿着苏灿灿的成绩单在小区里炫耀了许多回。又去江南春酒楼订了一桌子菜,一家三口定在今天给苏灿灿开了一个小型的庆功宴。
苏明德一边喷着酒气,一边拿牙签来剔牙,向苏灿灿许诺:“好好读,继续进步!只要能考上重点!你爸爸还有些钱,去给你买两套房子做嫁妆!”
李明岚忍不住笑:“你那点钱,将来不都是留给女儿的吗。说什么嫁妆不嫁妆。喂,你还有钱买房子?”
苏明德确实醉了,趴在桌子上,呼噜呼噜睡觉了。
看着父母脸上那灿烂的春光,苏灿灿的心也醉了。
这样的日子,连空气里都浸透着幸福的芬芳。
周日下午返校,因为晚上6点半要上晚自习。返校路上,苏灿灿与王滢还要做一件大事。
在布告栏上贴电话号码。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不许乱张贴小广告!”后面蓦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大叫,一个戴着红袖章的老大妈冲了过来。
老当益壮,虎虎生威。
苏灿灿和王滢对望了一眼,撒腿就跑。两个人很默契地一左一右,朝着两个方向跑。
老大妈迟疑了一下,放弃王滢,专追苏灿灿。
苏灿灿沿着围墙跑了一阵,很快就找到了一段比较低矮的围墙。这是学校众所周知的秘密,几乎所有想要逃学打游戏的男生,都从这里出去。
围墙下面有一堆断砖,那是男生们从各地搜集过来的。聚沙成塔,集腋成裘,人多力量大,这里的断砖就渐渐形成了规模。围墙顶上的玻璃碴子,也已经被细心的男生给弄平整。
围墙上刷着几个大字:“严禁攀爬、注意安全”。
苏灿灿曾对8个大字进行了精辟的点评:“看着这个,我心中真的充满温馨。上面的8个大字,足以说明学校领导是知道这个爬墙点的,但是还是很通人性地提醒我们‘注意安全’。”
只要爬进围墙里,那大妈就不能逮住自己。苏灿灿将书包往围墙里一甩,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力,对着断砖一跃而上,抓住了围墙顶,身子一翻,就爬上了围墙。
伊人已上围墙去,此地空余几块砖。
管卫生的老大妈骂骂咧咧,看着苏灿灿无比潇洒的背影,无奈叹息。苏灿灿就笑了。
事实证明,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美的,苏灿灿不该笑得太早。
乐极生悲。
潇洒地跃下围墙时,苏灿灿听见“刺啦”一声。
苏灿灿的裤子撕破了。
现在人安全了,可是苏灿灿的裤子破了。
苏灿灿发了整整一分钟的呆。后面是围墙,前面是梧桐树林。这个地方是冷僻,但是再过一阵,天黑下来,这里将迎来无数爬墙的男生。怎么办?
苏灿灿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还好,手机没丢。给王滢打电话,谁知那家伙竟然关机。没办法,苏灿灿只能打给梁超然。已经6点,梁超然应该到校了。
梁超然没有关机。可是接通了电话,苏灿灿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听见那边传来超然清朗的声音:“灿灿,到底什么事?”
苏灿灿努力吸了吸鼻子,然后很镇定地说:“超然,你知道不?学校西边有一段围墙,比寻常地方矮一点,我在那儿附近。你过来,将你的长风衣带来,好不好?”
“长风衣?”梁超然疑惑了,“带长风衣去那边做什么?灿灿,马上高考了,你可不能爬墙出去玩,你得多看点书了。”
“我不爬墙出去玩!”苏灿灿听他絮絮叨叨,忍不住打算抓狂,“我只要风衣,我只要风衣!能盖住屁股的风衣!你听明白了没?”
“听明白了。”梁超然后面一句话让苏灿灿崩溃成一团烂泥,“可是,我的风衣洗了,现在还在干洗店里,要周末才能去拿回来!”
“那……你去借!借一件风衣回来……我只要风衣,大衣也成……”说到后面,苏灿灿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
“风衣?”梁超然重复了一句,终于福至心灵,恍然大悟地来了一句:“你爬墙,将裤子给勾破了?”
苏灿灿捂住脸,不敢搭腔。各种混乱各种崩溃纷至沓来。
话筒里隐隐约约传来其他人的笑声,有说“超然,你家灿灿真够剽悍”的。那是超然的死党,张扬。张扬的成绩也极其出色,与梁超然不相上下,也是能争夺全校第一名宝座的人物。张扬与梁超然同住一个寝室,还是苏灿灿的同桌。不过苏灿灿向来以男人婆的形象示人,每次与张扬说话,没上三句就抬高嗓子抢白,所以张扬对苏灿灿,向来是敬而远之。
只是没有想到今天竟然在张扬的嘴边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苏灿灿心中暗恨梁超然没脑子,一边却又想着张扬那句“你家灿灿”。喜怒忧惧一起上来,于是系统混乱,险些死机。
在苏灿灿险些望穿的秋水里,梁超然终于来了。
在烟水一般的暮色里,在有些寒意的风里,梁超然略略单薄的身影,就像一幅山水画。他的眉眼很清秀,眉宇之间隐藏着几分倔强的执着。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斜斜的太阳从他身后照过来,在他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嘴唇上几根细细的绒毛也就显得异常柔嫩可爱。
手肘上搭着一件风衣。那露出来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梁超然将手递到苏灿灿跟前:“给你,风衣。”
不知怎么的,苏灿灿竟然有几分慌乱。伸手接过风衣,指尖却碰在他的手指上。
触手微凉。
苏灿灿的手指尖微微一颤,风衣就飘落下来。
苏灿灿的脸就红了,急忙躬身去捡。梁超然也蹲下身子,伸手去抓。
宽大的手掌盖住了小小的手背。
一种温暖的摩挲。
苏灿灿的手上一硬。
梁超然手上也是一僵。
苏灿灿慌乱地抬起眼睛来,就看见梁超然的脖颈。天气还是非常寒冷,梁超然却没有穿高领衣服,围巾也只是虚虚挂着,露出了喉结上一片白皙的皮肤。那白皙的皮肤微微有些发红,有几个毛孔,大约因为受寒的缘故,微微有些暴起。
莫名其妙地,苏灿灿就说道:“你是不是有些冷……”
这话很突兀。
梁超然略怔了怔,手就停在那里,片刻才说:“出来慌忙了……”
周围的空气似乎有些燥热了。
然后这些燥热都如潮水一般退去。
苏灿灿猛然想起自己的屁股上的裂缝。方才这么一蹲……苏灿灿一声尖叫,腾地站起,抓住衣服就往身上披。梁超然慌忙转过身去,说道:“其实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苏灿灿相信超然说的是真的,因为苏灿灿一直背对着围墙。只是苏灿灿依然感到了危险,于是面红耳赤,不敢接嘴。只是手忙脚乱地套袖子,但是越忙越找不到袖子口。
梁超然就说:“我先走了,去上课了。”就大步往前面走,那急急匆匆的样子,竟然无端端地让苏灿灿有些受伤。苏灿灿摸摸自己的脸蛋,为自己默哀三秒钟,自己的外貌虽然不算倾国倾城,但是好像也不算恐龙。
可是在这一刻,苏灿灿无比怀疑自己是恐龙。
苏灿灿相信王滢的话了,她曾很诗人很哲理地向苏灿灿叹息:“恋爱中的女人总是缺乏自信。”
夜色浓重起来了,风很轻。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树林。
身上裹着梁超然的大衣,鼻尖就嗅到了浓重的男孩气息。衣服很温暖,似乎还留着超然的温度。
春风很轻也很温柔。很温柔的春风,带来了远处花儿开放的馨香。
一种温暖的摩擦,紧紧地包裹着苏灿灿的身体,也紧紧地包裹着苏灿灿的笑容。
一种温柔的甜蜜,以心脏为圆点,向四周散发,与风衣所带来的温暖互相碰撞,形成了一种新的热度。
苏灿灿低下头,脸上蓦然飞起红潮。
苏灿灿不知道为什么要脸红。
就在这时,不远处来了一束刺眼的闪电,接着是一声怒喝:“站住!你们在做什么?”
来的是“灭绝师太”。
苏灿灿很后悔今天出门不看黄历,所以接连遭遇不利。
两人被安排在“灭绝师太”的办公室里。
“灭绝师太”何许人也?乃是学校的政教主任,姓花。政教主任平时没啥课务,她最喜欢做的就是拿了手电筒满围墙乱转,然后做些棒打鸳鸯之类的恶心事儿,并乐此不疲。
当手电筒照到苏灿灿脸上的时候,苏灿灿心中才有些恍然大悟的冰凉。难怪已经到了爬围墙的高峰时段,这里还不见人影呢,原来是学校的爬墙高手们,都得到了“灭绝师太”要查校园的消息。
只是悲催的苏灿灿,带累了无辜的梁超然。
梁超然本来是可以跑的,可是他看着苏灿灿被“灭绝师太”揪住,于是就很仗义地转身回来。
说实话,看见他转身回来的一瞬间,苏灿灿既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就像是远山上的一缕峦气,似有若无,轻轻地将苏灿灿的心缠住。
跟着“灭绝师太”去办公室的那几步路,苏灿灿就像是走在云端里。
“给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灭绝师太”拍着桌子,满脸都是愤怒,“你与我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裹着男生的大衣?赶紧脱下来!你还继续裹着男生的衣服?脱下来,你不怕丢脸?你们在树林里究竟在做什么,你是女孩子家,你要自爱知道不知道?你不说话?你是女孩子啊!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说啊……”
公正地评价一句,“灭绝师太”的骂人言语不算难听,但是她有一个长处,就是能将几句话不断地重复,造成了与复读机一般的效果,让人头昏脑涨只想将它关机又偏生不能关机。
于是头昏脑涨之下,无数学生就莫名其妙地向“灭绝师太”举手投降。
于是学生们就有了一种错觉,那就是“灭绝师太”口才极好,即便是江河也会因她断流,顽石也会因她点头。
怎么说?苏灿灿知道“灭绝师太”是误会了,苏灿灿与超然之间的关系,比那刚刚格式化过的硬盘还要干净。苏灿灿是有些念想,但是这个念想还没有来得及冒芽呢。
可是解释了,“灭绝师太”会听吗?“灭绝师太”的最擅长的本事,就是自以为是,不会让人解释。
再说了,苏灿灿也不愿意将风衣脱下来,露出屁股上的一道裂缝。
可是纯洁的超然,依然试图解释:“花老师,我们没有谈恋爱。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们没有谈恋爱?没有谈恋爱两个人偷偷跑到树林里去讨论数学问题?讨论语文问题?还是讨论外语问题?你没有谈恋爱,有话不会在教室里说?梁超然,我认得你,上学期期末,你考了年级段第三名是不是?你是好学生,现在已经是高三了,你得好好学习,你不能被这个……你叫什么名字?”
“灭绝师太”已经给苏灿灿定罪了,苏灿灿有气无力地报告名字:“我叫苏灿灿。”
“灭绝师太”点头,又看着梁超然:“你是好学生啊你是好学生!你得努力学习,明年考上好的大学!你这么好的基础,如果考不上那几个重点,丢的是我们学校的脸,你知道不?考上好的大学才能有好的前途,你也知道,我也不用啰唆,现在到社会上找工作,人家都要看你的文凭!从现在开始,不管苏灿灿怎么找你,你都要记住,现在学习最紧要!”
梁超然依然无力地解释:“花老师,不是这样的。是灿灿的裤子破了……”
他说出来了。这个傻瓜!苏灿灿无力地呻吟了一声,瘫软在桌子上,就像一根下了锅的面条。
“裤子破了?你们居然将裤子都扯破了!”“灭绝师太”气得发抖了,“这是校园,这是校园,这是校园!你们……我不说了,我请你们家长来,让家长来说!”一边说着,一边就去抓桌子上的电话筒,“你们家里什么电话号码,报上来!我只能请家长了,现在的学生啊……”
苏灿灿当然不肯给。看着苏灿灿坚持不给,梁超然也不给。
“灭绝师太”将两人留在办公室里,将门给锁上,去找他们的班主任要电话号码去了。
苏灿灿和梁超然坐在椅子上,面面相觑。梁超然终于扯出一个苦笑:“没事,灿灿……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干吗要去爬墙?”
苏灿灿继续翻白眼:“我不告诉你。”却蓦然想起他坚持不懈向“灭绝师太”解释“我们没有谈恋爱”的情景来,心中蓦然笼上了一层云翳。
我能告诉他,我是为了他去追杀情敌而被管卫生的老大妈追了吗?
当然不能说。
于是苏灿灿保持沉默。
梁超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却见头上的日光灯一闪。接着,灯灭了。
整个校园的灯都灭了。
停电了?
短暂的不适应之后,苏灿灿看见了窗前的月光,如牛奶一般流泻了一地。窗户前的梁超然棱角分明,如同剪影。
看着那个剪影,苏灿灿的心,软软地有些欢喜。却听见外面各种杂乱的声音响了起来,尖叫声,脚步声,还有老师的声音:“别慌,别乱,大家排队有序……”
苏灿灿舔了舔嘴唇,嘶声问道:“失火了?”心却一瞬间变得冰凉。
失火了!
梁超然点头,前去拉门。可是门却被严密锁了,教导主任办公室的门锁可是不同一般,不但要防贼,还要防着里面的学生跑出去!
鼻子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味,梁超然身子一震,连忙去将窗户关严实了。转身告诉苏灿灿:“不用担心,也许过一阵就好了,不知花老师的办公室里有没有水?”
外面嘈杂依旧。银白色的月光下,少年忙乱的身影,在苏灿灿的视界中逐步扩大,然后充斥着整个视屏。
各种慌乱像奔忙的马群奔腾而来,奔腾而去。喧嚣过后的原野特别安静,慌乱过后的心情,当然也特别平静。
苏灿灿伸手,从后面搂住了他。
超然的后背有片刻僵硬,随即松软了下来。他就保持着这样一个姿势,让苏灿灿抱着。
苏灿灿闻着他脖子上留着的洗发水的清香,用脸颊摩挲着他脖子上的肌肤。
他的肌肤是如此温暖,带着让人安定的力量。他脖子上的肌肤略略有些凸起,随即平顺下来。苏灿灿听见他的呼吸,由急促转向悠长。
梁超然的心跳,与苏灿灿的心跳。慢慢合成了一个频率。他的心跳不再紧张,她的心跳也不再忙乱,苏灿灿就这么偏着头,感受着那心跳的节奏。周围的喧嚣如轻烟一般在耳膜外袅袅消散,苏灿灿的心,平静得像是远古的荒原。
外面也许会烧起来,也许不会烧起来。我们俩也许会被烧死,也许一点事儿都没有。这当口,我还惊慌什么呢,我有什么好惊慌的呢?——苏灿灿想着,心中藏着隐隐的欢喜。
也不知过了多久。超然轻轻挣开,转身,拉住苏灿灿的手来到椅子旁边,说道:“灿灿,放心,没事,你先坐着,我看见那边有热水瓶,那边还有毛巾。”他的声音很稳定,稳定里带着让人迷醉的力量。
苏灿灿只是点头,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忙碌。
银白色的月光,银白色的剪影。
一瞬之间,苏灿灿真的希望,这个世界,能黑暗到天长地久。
苏灿灿张了张嘴,想要说出那句在肚子里转了几千遍的话。那句话就像是一股温暖的泉,已经滋润了苏灿灿很久;但是等真的张嘴了,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说出来,那种甜美或许就会离我而去……
苏灿灿有些患得患失地想。
然后,灯突然亮了。与之前突如其来地陷入黑暗一般,这个世界突如其来地变明亮了。
一种淡淡的怅惘就像是烟雾一般,将苏灿灿的心笼罩住了;随即又有了松一口气的欣喜。
灯亮了,那句话,没有机会说了。
校园内外的喧嚣声都已褪去,门口传来脚步声,然后是妈妈愤怒的声音:“你差点将我们孩子给烧死了是不是?我孩子谈恋爱不会死人,你将她与超然反锁在屋里,却差点死人!幸好没起大火……否则我与你没完!”
又听见梁妈妈安静的声音:“算了,明岚。没有起大火……”
苏灿灿的妈妈李明岚,声音依然是愤愤的:“我女儿18岁了,成年了!哪条法律规定我们孩子不能谈恋爱?再说了,超然这么优秀的男孩子,我女儿真的去追求超然,我高兴都还来不及!花老师,我告诉你,今后我们孩子的事儿,你少管!”
苏灿灿浑身冷汗,将头埋进手掌里,作鸵鸟状。
苏灿灿听见梁超然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就像是一个不大严实的水龙头开关一般,虽然关上了,却还在滴答滴答地漏水;梁超然虽然努力忍着笑,却依然不可避免地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
听见奇怪的声音,苏灿灿又愤怒了,凶神恶煞地看着他,说道:“不许笑!”
梁超然忙牢牢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做害怕状。
看着他这副模样,苏灿灿倒是憋不住了。
门锁开了。打败了教导主任为孩子争得恋爱权利的梁妈妈与苏妈妈,得意扬扬、趾高气扬地进来,教导主任就在后面,毕恭毕敬。
今天闹了一场失火风波,学校已经没法继续进行自习。所以允许学生回家,前提是必须有家长前来带领。一群人又去了学生宿舍,苏灿灿换了件裤子,顺路将王滢叫了出来。一群人坐上了梁妈妈的新车,离开了校园。
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三人现在还住在同一个小区。
两位妈妈都没问什么。也正因为如此,更让苏灿灿觉得,车子的气氛平静得让人有些恐惧。苏灿灿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却看见边上梁超然那似笑非笑的目光。
苏灿灿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目光铮亮。
梁超然举手做投降状。
王滢努力捂嘴,不让自己笑出声音来。
苏灿灿所想不差,车厢里的平静是暂时的。一进家门,李明岚就原形毕露。甚至还来不及打开门,李明岚就迫不及待地问苏灿灿:“你果然与超然谈恋爱了?超然甚至将你的裤子也扯破了?”
什么与什么啊。我是打算追求超然,可是我还没有开始好不好。苏灿灿捂脸,气若游丝地告诉妈妈:“没。我裤子裂开了,就叫超然给我送一件大衣来,好遮遮丑。没想到闹出偌大风波。妈妈,你要相信你女儿,你女儿绝对不是不自爱的人。”
听罢,李明岚的劝告如三峡之水,惊涛骇浪连续不断,苏灿灿被淹得差点窒息。
正当这时候,门铃响起。苏灿灿如逢大赦一般,一跃而起,笑着说道:“老爸回家了!”前去开门。
门口不是老爸。门口是一群穿着制服的人。领头的一人,将一张纸片递到苏灿灿面前:“我们是纪委的,来调查苏明德同志的经济问题。这是搜查证。”
边上还有两个社区大妈。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像是电脑上的一个“格式化”的指令。
苏灿灿这台电脑,一瞬之间空白了。
李明岚瘫倒在地上。苏灿灿机械地走上去,扶着母亲。
李明岚的眼睛渐渐聚焦,终于看见女儿了,猛然之间搂住女儿,大声哭起来:“不对不对,灿灿,不对的,你爸爸的钱都是我管的,家里也就这么一套房子,哪里来多余的钱?他不可能有经济问题的,不可能的,是不是?”
苏灿灿反手将妈妈抱住,眼泪扑簌簌落下,哽咽说道:“妈妈,你放心,爸爸绝对没有经济问题的,绝对没有!”
但是苏灿灿的心,还是一点点地沉下去了,落进不见底的黑暗里……
苏灿灿记得,那天的家宴,父亲多喝了几杯酒后说的那句话。
父亲说,要给自己多买两套房子做嫁妆。
父母都是领工资的,虽然生活安定,但是也发不了大财。
父亲那些话,只是醉了之后的胡说八道吗?
苏灿灿不知道。
母亲掌管着家中的财政大权,照理说钱都在母亲手里。父亲到底有没有瞒着母亲做些什么?苏灿灿不知道。
她只能搂着母亲,忍住眼泪,温和安慰:“母亲,你放心,爸爸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她像复读机一般地重复着“会没事的”,只是那复读机似乎有些接触不良,声音有些艰涩。苏灿灿觉得这个声音反而会加重母亲心中的不安,就不说了。
没脑子的苏灿灿,在一瞬间似乎长大了。
穿制服的人终于都走光了。纪委的人很客气,但是再客气的搜查也将屋子搞得一片狼藉。李明岚惶急地到处打电话,然后出去了。苏灿灿一个人留在屋子里。
外面是黑沉沉的夜。苏灿灿将屋子里所有的灯都开了。
王滢打了电话过来,说了很多没味道的话。那些话虽然没有味道,却像是一点微弱的火,在苏灿灿那阴暗的心里点出了一寸方圆的光亮。
王滢又说:“本来想要来陪你,只是妈妈不肯。”
苏灿灿笑着说道:“你担心什么?担心我哭?担心我跳楼?放心,我没这么脆弱的。”
王滢挂了电话,苏灿灿又等了好久。已经是深夜12点,梁超然没有打电话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