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司机瞪了他一眼:“办法?有什么办法?你要玩还是要命啊?你们这些小青年,没事做什么暴走驴,也不看看天气看看时节……”他一说起来就没完,唾沫星子差点飞到赵登峰脸上,赵登峰只好小心翼翼地缩了缩,决定不理会这唠叨老头,下车后另外找人问。
白翦翦听得脸色果然有点发白,犹犹豫豫地说:“赵登峰……我们……”赵登峰看出她害怕,这女人平时绝对不会有这么娇弱的样子,可见现在实在是心虚了,打算撒娇让他回头。
他想了想,让白翦翦一个年青女人跟着他去冒生命危险,那是说不过去,于是说:“老白,不如这样,你在昆明等我,顺便在附近景点玩玩。我自己想办法找车去德钦。”
白翦翦没想到胖司机说得这么可怕,赵登峰这倔驴子还是要去。她犹豫了一下,还想劝说:“赵登峰,我们等开春雪化了再来吧?反正回去多准备一下也没错,我们这次实在没做够功课……”
赵登峰直摇头,苦笑着说:“研究所里对这个研究没兴趣,我这次能请到假出来都不错了,回去又要请假,恐怕困难得很。要不你回去吧,我自己去。”他说到后面,眼中不禁现出热烈痴迷的神情,本来懒散疲沓的脸也多了种奇特的刚硬霸气,那又是白翦翦不熟悉的模样了。
白翦翦有数,赵登峰在研究所纯属混饭,地位很低,所长向来不喜欢他,能请长假出来一次的确不容易。这次回去,起码一年内别想再请假了。以他对西丹古国的狂热,自然不肯空手而回。她想了想,一横心说:“好吧,舍命陪君子,我们一起去。”
赵登峰吃了一惊,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白翦翦胆小稳重,这次明知道危险居然要硬着头皮一起走,实在令他意外。过一会摇头说:“算了吧,你要有什么事情,我和你老娘可没法交待。”
白翦翦打定主意,反而神情轻松了,笑着说:“没事。我比你把稳得多,要是我都有事情,你一定已经挂了,不用给我妈交待啦。再说我要是不去,嘿嘿,你以为凭你那点专业技巧能有什么发现?好了,不用再说,就这么办。”
赵登峰被她噎得无话可说,有点感动,不过更多的是不服气,哼哼了一声,心想:“这么瞧不起我,老白,总有一天要你知道我的厉害。”不过好汉耍狠不用放在嘴上,他还是乖乖接受了白翦翦的奚落。
胖司机听到他们的交谈,直摇头叹气:“你们两个还真干上了,梅里那边除了雪就是山,除了山还是雪,不知道什么值得你们这么不要命。”赵登峰听了只是笑,其实连他自己也奇怪,为什么西丹古国对他有这么强烈的吸引力。梅里小村的文字和西丹古国的联系,其实还是个虚无飘渺的东西,可也让他激动不已了。
胖司机越发唉声叹气,活象眼看着他们去送死一般,过一会说:“好吧好吧,我给你们出个主意。你们乘飞机到中甸,绕过丽江到中甸那段雪路。然后在中甸联系当地的户外俱乐部,看有没有哪个不怕死的肯带你们过去。”
白赵两人大喜,连忙多谢他,胖司机又提醒一句:“记住买户外装备啊,这个天气,有些路段搞不好你们得靠走路,还要小心高原反应,多买点药……”
虽然胖司机把问题说得十分严重,赵白两人终于还是去了中甸。下车看到果然是一片冰天雪地,和昆明的繁花似锦完全是两回事了。在中甸问了一圈,司机一听去梅里雪山,都直摇头,再给钱也不干。他们花了不少力气,到处打听,总算有个酒吧老板帮忙联系到一个纳西族司机,肯带他们去德钦。
等司机开车过来一看,两人都苦笑起来。这个季节,不知道多少越野车都不愿意去德钦,这个司机开的居然是个破破烂烂的微车,车轮都有点秃了。跟着这个车去,那还真是冒险。
连赵登峰都迟疑了,问白翦翦:“要不咱们走路还好点。”
白翦翦苦笑:“路上不少海拔4000米以上的地方,我们没特别准备,路程又远,在高原要走死人的。算了,就这个车吧。”
司机听到两人议论,不服气地瞪了赵登峰一眼:“怎么?信不过我老和的技术?”显然此人脾气不太好。酒吧老板也在一边说:“这个天气,也就老和敢出车了,他开车很厉害的。”
赵登峰心想,这几天老命还全靠他保全,不能得罪司机,连忙陪笑:“怎么会怎么会。大哥,你是艺高人胆大嘛。”说着点了一枝烟给他,总是让司机降了火气。几下商量好了,车行德钦。随着车轮摇摇晃晃,赵登峰慢慢睡着了。
千军万马似乎在他耳边呼啸,铿铿锵锵,有若雷霆轰响。长天旋转,战云血红。赵登峰一点也不惊讶,知道又梦到了西丹古国。
他似乎看到无数枝火箭流星一般划过天幕,呐喊声震动着广袤的草原,疾风劲草铁骑,无数人马纠结在一起,到处都是火光、是刀光,杀气冲天。重重大军之中,有个刚强镇定的声音在说着什么,那人一身汉人打扮,穿着暗色战甲,高举着一柄金色的巨大弯刀,看样子是大军的统帅。
风急火大,赵登峰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觉得眼神明亮锐利,心想这人一定是赵默吧?反正是做梦,索性跑去过看看。他试探着疾步小跑,果然毫无阻碍地在千军万马的搏杀中穿行自如。赵登峰试着一脚踢向一颗冲着他疾飞而来的异族武士人头,结果他的腿居然毫无阻力地穿过了对方的头颅,没染到半点鲜血,然后那人头毫不停留地继续飞出丈余,滚落在地。
原来,一切对他都是幻象。这场血淋淋的冲锋战,对他倒像电影一般真实而虚幻。赵登峰本来还想在梦中干上一架,见状不禁大失所望。
忽然,他看到乱军中冲出一人,弯刀平端,所过之处,双方将士的人头滚滚而下,几丈内倒出一条空塌的直线。那人胯下战马脚力好不惊人,风速前冲,弯刀劈破夜色,霹雳般砍向那汉军统帅。刀未到,尖锐的风声如猛兽响了一路。隔了千年的时空,赵登峰也可以感到那一刀可怕的冲击力量!
“赵默小心!”他忍不住大叫一声!
那武士若有所闻,猛兽般的眼神陡然回顾,赵登峰打了个寒战,退了一步。“哐当!”头上剧痛,不知道被什么撞了一下,陡然醒来。
“好痛。”赵登峰揉了揉脑袋,原来自己还是在老和的车上,刚才果然只是一个梦。山路颠簸弯曲,刚才他的脑门在车窗玻璃上撞了一下,痛醒过来。眼前大雪茫茫,路面结冰,满山遍野,都是皑皑的银白世界。
老和见他揉脑袋,一笑说:“不要睡了,抓好扶手。这后面的路都烂得很。”正在说着,车子一抖,赵登峰又差点一脑门撞上车窗,赶紧抓稳了,忍不住骂了一句娘。白翦翦微微一笑:“这么烂的路,我被颠得胃都要翻过来啦,亏你厉害,还睡得着。你刚才做梦叫什么‘小心’啊?”
赵登峰呵呵一笑:“还不是梦到赵默了,这次是梦见打仗,我还一脚踢到一颗人头,想不到脚丫子一下子就穿过那脑袋了。”白翦翦听得直摇头:“这梦好恐怖。你一定是奇幻小说看多啦,什么鸟窝生之类的,最变态了,没事写什么吃人。你看多了,跟着也变态啦。以后别看那些东西。”
赵登峰不服气地说:“可是我的梦不一样啊,简直很有学术价值,太真实了,大场面啊,临场感可强了。”白翦翦坐在他身边,听得不住地笑,索性逗他:“怎么?还有学术价值了?”
赵登峰于是把梦境说了,还掏出小本子,把梦中那武士和弯刀的样子画给她看。他毕竟是考古专业的,画图的水准很不错,虽是在摇晃的车上,形状还是描绘得很准确。白翦翦本来还直乐,随着车子摇摆,笑得歪歪倒倒的,后来慢慢不笑了,皱起眉头若有所思。赵登峰见状,忍不住推了她一下:“喂,老白,回魂了回魂了。”
白翦翦沉吟说:“你别说,还真有点意思。”她凝视着赵登峰画的弯刀,习惯性地用手指稍微估算了一下比例和长度,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忽然抬头,惊叹地说:“这个很像十一世纪黑衣大食骑士惯用的Shanishiy钢刀,我们一般称它为舍施尔刀,可以马、步两用,刀身弯曲度很大,有的可以达到14cm,刀柄带十字格路。加上黑衣大食的武士善于利用马步冲击之力,杀敌根本不需要劈砍,策马冲击,刀锋向外,用惯性冲击力就令敌方人头落地。这种刀轻捷灵便,威力很大,数十米内都是骑兵的控制范围,很难抵挡。这些特点,和你说的情况很像,弯刀的样子也符合。”
赵登峰听得得意洋洋,说:“我就说嘛,还是我厉害,做梦都有发现。”白翦翦忍笑说:“是啊是啊,你这个梦还真是做得特学术,哈哈,是不是偷偷看了什么阿拉伯方面的文献呀?想不到你这么用功。”她和赵登峰说话,向来有点调侃,这时候却真带了点佩服的口气。
赵登峰听了这话可有点脸红,正好车身又狠狠摆了一下,他一脑门撞上车顶,痛得“啊”了一声,嘿嘿干笑着,边揉脑袋边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里耐烦看那个,真是随便做梦梦到的。”
白翦翦以为他不好意思承认,微微一笑,还想说什么,山上一块大石突然滚落,老和大叫一声:“小心!”车头猛然一扭,喀嚓一声闷响,车轮的轮轴折断,随即狠狠一下子冲着山道下倾斜过去!
崖边白雪松软,不能受力,小车骨碌碌翻出了山道。赵登峰来不及细想,一把将白翦翦紧紧护在怀中,奋力撑住靠椅,天旋地转中,赵登峰不知道稀里糊涂被撞了多少次。混沌一片,他好像听到了白翦翦的哭泣声,可那声音又有些不像白翦翦,压抑低弱,让人心肝摧折。
赵登峰低声叹息,想要她不要难过,可是说不出话,昏迷过去。
赵登峰迷迷糊糊地,觉得有人在拽着他身子使劲往外拖,破碎的玻璃渣子在脸上割了一下,让他一下子痛醒过来。眼前一切看出去都是倒着的,天在下地在上,他身子被拖得吊了一小半在车外。原来是白翦翦拽着他的胳膊,奋力拖出来。
白翦翦见他醒了,高兴得大叫一声:“呜!你果然是祸害一千年!太好了!”声音居然微微发抖。她性格四平八稳,不爱说话,这还是赵登峰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激动的样子,老实说有点感动。再看白翦翦的立足地,不由得吸了口冷气。
但见脚下天色碧蓝,头上白云淡淡,雪意逼人,就是万丈深谷,白翦翦悬空趴在一棵断裂的大树上。原来那车早就翻在半空了,被一棵大树卡住,还好车体分量轻,大树一时没断。她一拖,整个车都在摇摇晃晃,树桠不能受力,不知何处传来劈劈啪啪的木质断裂声,似乎随时可能掉下深渊。
赵登峰块头很不小,白翦翦又是悬空拉人,不好用力。眼看车身慢慢下滑,白翦翦额角冒出汗水,向来平淡的脸上微微抽搐,厉声说:“赵登峰,你加油,抓紧我的手!”赵登峰吃力地眨眼,表示听到了,尽力维持神智,扣紧了她的手腕。白翦翦咬牙切齿狠命往上拽。两人用力之下,双臂都在格格不住发抖。
赵登峰一阵头晕,知道只怕要倒霉,苦笑说:“呵……我要是挂了,记得和我老娘说……”
白翦翦气得切齿,勉强说:“闭嘴!你用心一点!”
劈啪一声裂响,微车又往下狠狠滑了一截,彻底失去重心,加速翻转。几乎与此同时,白翦翦一声吆喝,狠命把赵登峰拖了出来!
哐哐砰砰一路闷响,微车已滚下悬崖,响声越来越轻,隔了很久,听到轰地一声,崖下浮云中冒起一道火光,想来爆炸了。白翦翦扣紧了赵登峰的手,两人摇摇晃晃趴在大树上,白翦翦怕他伤后无力掉下去,几乎狠狠压着他,全身尚自微微发抖,额头冷汗很快凝结了一层小冰珠。
赵登峰半天才缓过气,一身痛得要命,吃力地说:“老白,轻点……我身上……痛得很。”白翦翦定定神,这才微微松开他,低声抱怨:“差点让你吓死。”赵登峰见她神情惊恐焦切,显然十分害怕,便笑眯眯故意逗她:“明明是我差点被你压死……老白……我们这个姿势好奇怪……”
这话故意说得十分暧昧,白翦翦气得狠狠瞪他一眼,说:“早知道不救你,让你掉下去。”赵登峰笑着叫冤:“也不想想我为什么伤得这么重……女人果然忘恩负义……呵呵……”他一说话就痛得直咬牙,不想让白翦翦更着急,只好暗自忍了。
白翦翦气得不想理会他。赵登峰痛过一阵,精神慢慢好了一点,觉得应该也没什么大伤,便又和她说话:“老白,你怎么出来的?老和呢?”
白翦翦摇头说:“我大概也晕迷了一阵子,还好你抱着我,所以我没受什么伤,自己就醒了。看到老和已经不在车里,你又人事不醒,便自己用高跟鞋敲破车窗玻璃,爬出来啦。”她生性爱美,虽然是去云南的荒村,还是穿得好看,想不到高跟鞋用来派了这用场。
赵登峰想起一件事,脱口叫苦起来:“惨了,行李在车里,那车是不是爆炸了?咱们没吃没穿的,荒郊野外,又是冰天雪地,只怕要完蛋。”
白翦翦这时也微微定下心来,有心情调侃他了,眨眨眼说:“你以为都像你那么没心眼?”指了指树下,原来她早就把行李拖出来,丢到地上了。
赵登峰恍然大悟,很委屈地叫起来:“搞了半天,你先是救行李再救我啊,没良心,亏我拿你当妹妹,对你这么好……你一点没伤到,我可是撞了满头的包……”
白翦翦笑眯眯地说:“你比猪还重,我当然先拖轻的东西出来。”这话摆明了是开玩笑,可赵登峰也明白她的意思。大雪的山野中遇到车祸,白翦翦先拖行李,无疑是确保自己生命安全,然后再尽量救助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