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人聪明稳重,一向做事井井有条,她的选择自然是很对、很有道理,可赵登峰还是一阵委屈,沉默一会,低声说:“白翦翦,你信不信?如果是我先醒来,一定是先拖你出来,再拖行李。”说完了他自己也觉得有点傻,尴尬地笑了一声。
白翦翦微微一愣,知道赵登峰看出了她的意思,雪白的脸微微涨红了一下,眼神避开他,大声说:“好了好了,不管拖什么,现在咱们先下去,想办法找老和。这才是要紧事!”
赵登峰点头,两人小心翼翼爬下树。冬季的寒风在山壁间咆哮,发出飞机低空掠过般的轰鸣声,群山万壑,都在沉沉做响,大雪落个不停。白翦翦冷得不住发抖,赵登峰索性让她缩到自己怀中。他试着想打手机求援,结果根本没有信号。大声叫:“老和!老和!”声音四下轰响,却无人答应。
两人决定先爬上去再说,路过那块山上滚落的大石,正好卡在一个小平台上,两人走得累了,白翦翦索性坐在石头上休息。赵登峰找了旁边一个树桠坐下,从背包里翻出干粮来吃。还没歇够,白翦翦忽然惊叫一声,赵登峰忙问:“怎么啦?”白翦翦表情诡异,颤声道:“你坐的东西……好像是……”赵登峰一愣,这才觉得身下的树桩似乎微微蠕动了一下,小心翼翼抬起身子,顿时一惊,嘴里的半块牛肉干掉落地上。他也管不了许多,一下子跳了起来!
——他坐得好不惬意的大树桩,竟然是一条盘成一团的大蟒蛇,大概正在洞中冬眠,随着山上石头滚下来了。赵登峰坐了一阵,把巨蟒捂热了,也不知是否有了苏醒的苗头!
白翦翦见他脸都绿了,反而镇定下来,微微一笑:“别怕,这是冬天,你不坐着,它一定冻僵啦,没事的。”赵登峰见它果然没动静,松了口气,倒是想起一事,顿时高兴起来:“这不是老天爷赏给咱们的野味么?”
白翦翦见他打起长治久安的主意,不禁苦笑。可这大雪封山的季节,又是荒凉的高山上,还真不知道何时有人搭救。只怕没有饿死,就先冻死了。
赵登峰知道她的意思,笑了笑:“就算穷开心也得开心嘛。”从行李袋中找出一把野外多用匕首,又割又锯,奋力把那条倒霉的蟒蛇斩成小块,找了些树枝落叶堆积在一起点燃,慢慢烤蛇肉吃。过一阵,蛇肉发出劈劈啪啪的油脂爆裂声,慢慢有了香气,赵登峰吞了一下口水,还是先割了一块递给白翦翦。虽然无盐无味,这种天灾人祸的时候能吃到热食,两人都精神了不少。
赵登峰吃得饱了,又提起嗓门大叫老和,侧下方不远处传来老和有气无力的声音:“这里……”原来老和卡在两棵树之间,几乎一身都陷入白雪,所以刚才没发现他。还好他只是受了点轻伤,吃了点东西,渐渐有了精神,苦笑说:“没想到这次这么倒霉。”不过能逃出性命,三人都觉得幸运得很了。
火堆慢慢弱了下来,赵登峰自告奋勇捡拾柴火,他踢踢沓沓走了一阵,手里抱了一堆树枝,还想捡一点,在一块大石下面刨取落叶,忽然摸到一件奇怪的东西,冰冷光滑,不知道是什么。
赵登峰一好奇,使劲一拽,吓得大吼一声——他从大石边扯出了一颗人头!它已经彻底成为白骨,脑门上却硬生生嵌入了个生满铜锈的小钱,半截埋入头骨之中。想必,这个可怕的伤口,就是它致命的根由。
赵登峰瞧了那铜钱一眼,手掌不禁微微发抖。虽然铜锈模糊,钱上字迹宛然可辨,很像是西丹古国的文字类型!
白翦翦听到他的吼叫,忙问:“怎么啦?”丢下蛇肉一下子站了起来。赵登峰颤声说:“人头……铜钱……西丹……”结结巴巴之下,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知道举着那人头不住挥舞。
老和吓了一跳,骂道:“混小子,你这是干嘛?”赵登峰吃力地吞了一下口水,大声说:“西丹!赵默!”白翦翦吃了一惊,还待细问,赵登峰抓紧了那人头,踉踉跄跄走了回来。他激动之下,犹如醉酒,几次差点没踩稳,白翦翦连忙过来接应他。一看那人头上的小钱,顿时也变了脸色,双手都发抖起来。
赵登峰颤声说:“白翦翦,我……我没看错吧?这是西丹的钱……西丹……”白翦翦眼中现出狂热痴迷的神情,小心翼翼接过人头,仔细看了一会,肯定地说:“是西丹文字,年代还有待测定,不过,这是考古界第一次发现有西丹文字的钱币!赵登峰,你真的很厉害!”赵登峰被她一夸,咧嘴笑了起来,想着这一路的惊险和眼下的困境,却又笑不出来了。
老和见二人对着一个骷髅头很激动的样子,不知道说些什么,不禁纳闷,大声说:“你们怎么了?可别是……中邪……”说到后来不禁怕了起来,声音小了下去。赵登峰哈哈大笑,摇头说:“不不不,老和,多谢你!要不是这么一翻车,我们哪里能找到这宝贝儿!”
老和见他把人头当作宝贝,白翦翦的神情更是如痴如醉,不禁怕了,埋头啃着蛇肉,心想少搭理这两个疯子为妙。赵登峰自然知道他害怕,心头暗笑,也不招惹他。两人小心走回来,白翦翦翻出小刷子和软性海绵胶,又刷又粘,小心翼翼摆弄了一阵子,那人头上的铜钱锈迹慢慢剥落不少,有3/5的铜钱现出本来面目,白翦翦辨认了一下,还好这几个西丹文被她破译过,认出了下边是个通字,左边是个宝字。
赵登峰见她的脸一下子激动得涨红,忍不住问:“怎么?有发现?”白翦翦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铜钱,颤声说:“铜钱正面是下通左宝,可见钱上文字的顺序依次是上、右、下、左,这是明显的环读方法。历代以来,只有白朝的钱币是环读的,可是上面又铸的是西丹文字!这颗钱,有意思得很……赵登峰,我们恐怕真的找到好东西啦!”
赵登峰也听得兴奋起来,两人小心翼翼把骷髅放在石头上,都是振奋不已,连眼前的困窘都似乎不算什么了。高兴过后,两人却又疑惑起来。
白朝为什么要用西丹文铸钱,莫非和赵默有什么关系?或者这是赵默按照白朝风俗制造的西丹钱币?可又怎么出现在万里之外云南?又是什么可怕的力量,把这颗铜钱硬生生击入人头之中卡着?
老和早已挨着火堆闷头大睡,赵登峰和白翦翦越想越觉得难以解释,满心茫然。山间明月升起,石头上的骷髅映着雪地的淡淡光芒,反射出惨白的微光,空洞的双目似乎盯着两人,在嘲笑什么。
一阵冷风吹过,白翦翦打了个寒战。
三人在大雪的山上待了足足两天,就靠那火堆和蛇肉挨日子,总算有马队路过,把他们救了起来。原来是去德钦的运货队,大雪封山的季节,全凭马队作生意了。赵登峰只恨早没想到骑马,这时候当然跟着一路走。众人看他捧宝贝似的带着一个骷髅头,都是侧目不已。
这马队老板姓莽,紫红肤色,浓眉方脸,是个爽朗汉子,看样子更像北方人。赵登峰估计了一下他的身高,都快一米九了,在云南看到这样的大块头可有点意外。
莽老板很健谈,说起作生意的趣事滔滔不绝,一会儿就与和司机聊得很投机。赵登峰也来了兴致,顺口问:“莽哥,你这个子在云南很少见啊,莫非是内地来的?”
莽老板笑着直摇头:“哪里啊,我家里都这个头。听老辈人说,我们莽家祖上是北方人,后来不知道什么朝代搬过来的。我家附近几个村寨的人,个子都高大,长得也像北方的。”
白翦翦心头一动,掏出之前赵行简画的地图一看,上面标着“阿家村”,却不是姓莽的。她略有失望,正要收起地图,莽老板随口问:“这是什么?”
赵登峰解释:“我们是考古研究所的,这次本来想去梅里雪山里面的阿家村,那地方很小,一般地图没有,我托朋友画了一个。莽老板晓得那个地方吗?”
莽老板说:“阿家村?哦,听说那是我们一个祖宗的,他们就住在这山里,我跑货倒是去过一两次。”白翦翦大喜,想不到这里又有了意外的线索,可又纳闷,忙问:“可你们怎么两个姓氏呢?”
莽老板挠挠头,呵呵直笑:“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好像说以前明朝时候搞什么事情,要把外族的都杀了还是怎么的……所以我们祖宗就各自改姓逃亡了,不过我们莽家村人在保山落脚,姓阿的有一枝来了梅里。”随即好奇地反问:“你们打算对阿家村考古?那去我们莽家村也一样啊。你要是去了,我请你喝酒。”
赵登峰没想到有此意外收获,大喜之下,几乎说不出话来。白翦翦记得明朝时候云南是有土改归流之事,当时大量外族人被迫自称云南土族,隐姓埋名,看来莽老板的话和史料颇有吻合之处,应该可信。
赵白二人吃了不小苦头,差点丢了性命,想不到有此意外收获,都是欢呼一声。赵登峰兴奋之下,忽然一把揽过白翦翦,狠狠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老白,想不到我们运气这么好。”
白翦翦啊哟大叫,连忙推开赵登峰,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欢喜之余,忽然想起一事,要赵登峰拿出那骷髅头,问道:“莽哥,你见过这种铜钱吗?”
莽老板看了一眼,皱眉问:“这人头怎么来的?”
白翦翦便把人头来历解释了一番,莽老板听得沉吟不已,说:“听说解放前大山里面的本人都很凶,有些地方还有割头做祭礼的习惯,祭祀完成后就把人头丢在山谷里。你们这次掉崖,搞不好是掉到什么割头谷了吧?”
赵白二人对看一眼,心里都有点打鼓。
白翦翦又问铜钱的事儿,莽老板把人头翻来覆去看了一会,沉吟着说:“这有点像深山里的本人私下铸的青钱,不过要旧很多。是不是以前的老青钱啊?这么镶嵌在脑门上可有点吓唬人。”
白翦翦心想:难道是当年西丹古国的人有一枝到了云南?但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为了什么而搬迁的,又是如何越过辽阔苦寒的西藏,来到这里呢?她按下兴奋,取出金匣书札的影印本给莽老板看:“莽哥,你认识这上头的字吗?”
莽老板眯起眼睛细看一会,茫然摇头:“是有点眼熟,不过不认得。”赵白二人微觉失望,随即哑然失笑,知道是太贪心了。莽老板就算是西丹后人,隔了这么多代,西丹文字只怕早就失传了,哪里这么容易破解。
莽老板尚自盯着那书札出神,忽然一拍大腿,喝道:“对了,这个字很像阿家村村口的小书碑!我见过两次,怪不得眼熟!”
赵登峰是个人来疯,考古不怎么样,和人套近乎倒是一整套。没多久就和莽老板打得烂熟,两人称兄道弟,十分得趣。莽老板敬他是个文化人,每天扎帐的时候很喜欢听赵登峰讲古下酒。
说也奇怪,赵登峰认真做学问那不成,说起西丹旧事倒是头头是道,没有的也被他说成有的,有的自然加油添醋,把莽老板听得眉飞色舞,恨不得化身千年前的西丹武士,立下成吉思汗一样了不起的战功。
白翦翦听得闷笑不已,有次忍不住说:“赵登峰,你能把自己都不懂的事情讲得头头是道。这本事可奇怪大了。”
赵登峰一瞪眼:“那也难说,你不是说我做梦都做得特学术吗?可见我天生就是研究西丹王国的人才!搞不准我是西丹啥大将投胎呢!”
白翦翦吃吃地不住笑:“拜托,你别说你是赵默投胎就是了。瞧你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样儿……嘻嘻……”
她和赵登峰一起长大,互相刻薄取笑起来,那和一日三餐似的。赵登峰自然不介意,脸皮红都不红一下就过去了。莽老板却代他不服气起来,大声说:“小姑娘,哪有这么糟蹋自己男朋友的,你这小赵也是,这损话你也听得惯,以后一定是个气管炎!”
赵登峰一愣,本想分辨两人不是那种关系,莽老板却拉着他说:“得,我教你点真功夫,免得你媳妇取笑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可是咱老莽家的祖传功夫!”
他一乐,就拉着赵登峰要过两招,一定要教给赵登峰。赵登峰不知道那高招真不真,就看莽老板的手大得蒲扇似的,哪里敢领教,本想推辞,当不起莽老板厚意,只好硬着头皮做靶子。
莽老板喝了点酒,脸越发紫红,人也越发精神,几下爬到帐篷不远处的大树上,折了根长长的树枝,去掉零散枝叶,就像一根微微弯曲的棍子,大概一米多长。莽老板笑呵呵地说:“你别怕,我教你的是刀法。这里没有刀,只好用棍子凑合啦。”
白翦翦一听刀法就愣神了,再看那根木棍的长度和弯曲度,一下子叫出来:“长3英尺,曲14cm!Shanishiy钢刀!莽老板你要教的是阿拉伯武士的刀法?”
莽老板见她神神道道的样子,挠挠头解释:“这是祖辈上传下来的格杀高招,听老人说是当年莽族人的祖先跟着蒙古大军攻打云南的时候带过来的。”这下连赵登峰也跳了起来,赶紧恭恭敬敬请教莽老板这刀法的来历。
莽老板见两人都发呆,也好奇起来,追问到底怎么回事。赵登峰便解释起阿拉伯弯刀的传说,莽老板越听越吃惊,拍着大腿不住叫奇,跳起来顺手举起木棍比划了几下。
白翦翦虽然外行,也看出了他这套刀法似乎以劈砍为主,适合高速运动下利用冲击力作战,摆明了是骑兵使用的马战刀法,不由得纳闷不已。
她若有所思,低声说:“难道西丹王国覆灭之后,西丹国人加入了蒙古军?可他们怎么会阿拉伯弯刀?”
赵登峰想了想说:“是不是因为阿拉伯弯刀威力太大,赵默索性仔细研究改良,作为西丹军队的杀手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