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接风宴搞得特别大,邀请了各乡里长、各族族长、绝大多数读书人,大家怀着复杂心情赶到望江楼,一个个准备献出一份孝心。
但前面的牌子写得非常清楚,礼金需在一钱银子之下,这世上难道有人怕银子太多不行?
有的变换名目,送出其他贵重物品,反正这些都有账册记录的,再说了这些物品价值多少,一时半刻之间难以搞清楚。
现在已经人山人海的,大家聚在一起,谈说今年的不易,土暴子凶残,比起往年那帮贪官污吏更加可恶,如此下去大家怎么活啊?
有的不顾年关将近,眼含泪水,强忍着不哭出声。
前几天知县大人抄了别人的家,大楼前面有上百名兵丁执勤,今天自己是否在劫难逃?
中午时分,杨轩骑着黄骠马,与本县几个举人一起来到望江楼。
众人纷纷起立,表示欢迎,大家虽然不满,但不敢表示出来。
杨轩没有直接上楼,而是先走了一圈,在李时开等举人引荐下,与地方主要乡绅拱手相见之后,然后才到二楼坐下。
主宾到位之后,宴席正式开始,举人李时开不是鼓动杨轩站起来讲两句,执拗不住,杨轩只得站起来,但自己没有开口讲,而是拍了拍手,带出了十几个囚犯。
拳师都极归感慨万千,从牢狱离开的时候,知县大人的长随要其无论如何需赶到并讲话,如何讲话可着实伤透脑筋。
总不会给大人脸上抹黑,当即一五一十的讲述自己遭遇,自己本来是本本分分拳师,只因平时爱发牢骚,这次被衙役按上通匪罪名,若非大人公正审理,自己现在还在黑牢子里面。
都极归讲完之后,接着是其他精心挑选而出的囚徒,正赋不过3分6厘一亩,加上三饷也不过6分银子,官府居然收到2钱、3钱银子,足足是正赋的数倍,大家根本没有钱缴银子,被抓了过来。
杂耍的只因为没有拜码头,而被白役敲诈一两银子,没得银子,杂耍赏银不但被抢光,而且人还被锁进官府牢狱。
......
这些过去大家都曾有所耳闻,有的更是亲眼所见,现在当众被提起,有的更是情不自禁,嚎啕大哭了。
哭泣的是两个乡绅,数月之前被衙役敲诈,前前后后敲了五百余两银子,整个家庭差点家破人亡的。
强忍着心头的悲痛,李时开拱手道:“知县大人宅心仁厚,爱惜黎民啊,这一年我县先遭了土暴子,然后是兵祸,现在民生凋敝,还望大人向知府大人、巡抚大人进言,看能否免除今年赋税啊。”
杨轩呵呵笑了笑,豁然起身,瞪着下首的户房谭万金,笑道:“李兄,不要再傻了,减免赋税,你以为减免赋税,这些恶役就不再征收了?
前天我查文书,崇祯十二年仪陇也遭了灾,巡抚衙门虽然减免田赋丁赋,但官府还照收不误。”
众人一听,整个现场几乎炸了锅,大家纷纷开骂,户房谭万金坐卧不住,差点从座中跌下,连连拱手,声言此乃前任知县所为,自己只不过奉命行事。
杨轩笑了笑,摇头问道:“崇祯十二年税赋征收之事,本官会继续追究,不论是谁,贪污多少,一个子一个子我都会让其吐出来的。
但下面几个,我看看大家怎么解释?”
向旁边亲兵小旗长杨福全使了一个眼色,五花大绑,几个衙役班头与余二爷一起被五花大绑连拖带拽的推了上来。
杨轩回到座中,旁边一个书吏宣布其罪状,余二爷短短不到七年时间,巧取豪夺四千余两银子,扣除其卖房子卖土地花掉的两千两纹银,扣除这几年挥霍掉的数百两纹银,抄家现银竟近两千两之多。
余二爷一个小小的白役尚且如此,那些班头更有过之而无不及,有的金额更是高达四五千两纹银。
众人一个个气血上涌,认为不杀不足以平息民愤,皆曰可杀。
杨轩站起来,让众人安静,然后看着站在两侧胆战心惊的户书谭万金,笑道:“谭户书,现在该你了。你说说,这几年到底贪污多少钱财吧?”
现在寒冬腊月的,天气非常寒冷,由于心理紧张,一颗颗汗珠从脸上滚下,强压住内心的不安,谭万金拱手道:“县尊大人,学生自天启年间成为户房书吏,兢兢业业的,只知道辅佐过去那些县尊,只负责记账而已。
前任三位知县是否不法,张都头、王都头所作所为,学生过去闻所未闻啊。”
杨轩呵呵笑了笑,摇头道:“谭户书,不要将自己说得这样无辜吧,你大概忘记了吧,你家世代耕读,家有薄田不过二十余亩,万历年间到成都参加乡试都是借贷的。
你看看你现在,不说全身穿金戴银的,单看你的家产,城里有房子两处,价值四千余两,老家建有山寨,没有两三千两纹银下不来,再加上良田近千亩,店铺十余家,家里藏金五六千。
现在各地饥民遍地,民生凋敝,你教大家一个好方法,如何功名正大捞银子,如何发家致富?”
谭万金先想否认,但未料到今天一大早兵丁已经抄了其家,夺得其账册,清点其财产,现在铁证如山,要想否认难上加难,为了脱罪只是要求传前面两任知县。
由于谭万金等人牵涉到前任知县是否不法,杨轩下令将其收监以待提刑按察使司衙门。
余二爷等人被押上囚车,绑缚到法场,以待议事一了就地正法。
举人李时开等人目瞪口呆,有的更是用《大明律》提醒,一般死刑犯需要省级提刑按察使司衙门复核,特别严重的则更需天子勾决。
杨轩则认为证据确凿,再加上地方刚刚光复形势不稳,需要快刀斩乱麻,需要当天执行。
众人在震惊之余重新被请回座位,惩戒谭万金、余二爷等贪官污吏只是一把火而已,真正要治理一方,还差得远呢?
趁着朝廷设置的粮长、里长都在,趁着在地方颇有影响的族长、秀才们都在,杨轩先扔问题。
现在地方财政困难,余二爷这种白役每年征收商赋八九百两,再加上其他巧取豪夺的,更多了。
但他们可好,交到衙门的则只有五十两,这个问题怎么办?
上好良田田赋不过3分6厘,加上三饷之后也不过6厘,但地方衙役征收到2钱银子,这个怎么办?
丁赋朝廷规定1钱2分银子,但地方上征收到4,5钱银子怎么办?
书办、衙役贪污受贿,如何才能避免?
......
实际上也不需要怎么讨论,杨轩每抛出一个问题之后,都有前两天接见的里长、秀才站出来,谈论自己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