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颠沛流离,如今总算暂时安定下来,三个孩子言行举止间都放松了许多。李遐玉望着坐在她身侧谈笑晏晏的谢琰、李遐龄,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平淡安宁的往昔。然而,很快她便回过神来,含笑接过他们的话。纵然那些过往充满了喜悦与幸福,他们也永远回不去了。从今往后,便只管往前看就是。
说了好些话,李遐龄有些昏昏欲睡了,李遐玉便让他进衾被中安睡。横竖他年纪还小,也不必拘泥什么男女之别。而她一边轻轻抚着他的头发,一边问道:“阿兄,眼下驼队正往西行?径直去灵州州府?”
谢琰颔首:“以康郎君所言,确实是直接家去,不会再绕道了。毕竟眼下薛延陀之乱尚未平定,他们也不愿意冒险。”虽说粟特商人逐利而生,但若是事态紧急,他们也不会贪婪到冒性命之危的地步。
“灵州州府治所在回乐县,再往东北行几十里便到弘静县了。”李遐玉神色越发缓和,“并不算远,咱们只需在州府雇一辆马车,一日即到。”到了灵州后,至少他们可将那些散钱拿出来花用。
谢琰见她双目透着亮光,难得流露出期盼之态,不禁也勾起嘴角:“所以,你大可安心养身子就是。也是我这做阿兄的未能保护好你,才教你既疲累又思虑过甚。若是因此而损坏了身子……”
“阿兄很不必自责。我这不是安然无恙么?而且,阿兄若总是将我当成那些柔弱的小娘子,我才不乐意呢。”李遐玉道,刻意抬起手臂:“寻常小娘子可能同我一样,拉得动两石弓?射得了饿狼?”
谢琰失笑:“是我错了。元娘巾帼不让须眉,一向厉害得很。”
李遐玉抬了抬下颌,做出骄傲之状。谢琰觉得她这般神态尤为可爱,不禁笑出了声。两人正低声谈论着往后的打算,帐篷却突然被掀了起来。他们回首看去,便见方才那位胡女躬身而入,冲着他们嫣然一笑。她身后,一位年约而立之岁的胡人亦弯腰跟了进来。那胡人生得眉目深邃,唇上蓄着两抹翘起的小胡子,衬着含笑的面容,显得格外亲切近人。
“康郎君。”谢琰行了叉手礼,又对李遐玉低声道,“这便是这一行商队的主事。”
因李遐玉半坐半躺,不便行礼,便也只是拱了拱手:“多谢康郎君相救。”
这位康郎君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番,笑着回礼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谢小郎先前便说这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某却是不敢当的。”显然,他言辞之间并不当他们是孩童,而是待他们如成人一般彬彬有礼。
“若无康郎君收留,我们兄妹三人早便成了这荒漠中的孤魂野鬼。这救命之恩,康郎君不敢当,我们却不能不报。”谢琰接道,朝着李遐玉使了个眼色。李遐玉微微颔首:他们原本打算徐徐图之,稍缓之后再提出同去灵州,但既然人已经来了,就此趁机说明白也好。
康郎君假作没瞧见他们的神态,也无视了自家娘子不断扯他袖子的小动作:“某在家中行五,谢小郎、李小娘子唤某康五郎便是了。”他的妻子见他毫无反应,有些不满地轻轻哼了一声,接道:“我还未与李小娘子通过名姓呢。我姓石,你只管叫我石娘子便是。”
李遐玉浅浅一笑,顺水推舟地唤了声“石娘子”,便接着道:“康郎君或许已从我阿兄那里得知,我们正要去灵州投亲。不瞒二位,我们人小力孤,很想随着贵商队一同去灵州。蒙康郎君相救,我们无力相报,原本很不该如此得寸进尺。不过,我家祖父正是河间府折冲都尉。若是贵商队将我们带到灵州,祖父定会倾力相报。”
闻言,康五郎双目瞬间便亮了起来,捻了捻唇边的小胡子,笑得格外热情:“原本某便觉得,谢小郎、李小娘子与李小郎皆仪态不凡,定是出身高贵。想不到,你们居然是折冲都尉之后,果然是官家子弟。咳咳,李小娘子莫担心。方才某便与娘子商量过了,带你们一同去灵州。而且,说什么报答,实在是太见外了些。咱们如此有缘,能相互认识也是佛祖保佑,又何必在意其他呢?”
石氏也惊讶地抚掌笑道:“真想不到,李小娘子居然是官家娘子。我一直以为,官家的小娘子都是高高在上,看不起我们这些胡商女子呢。想来,如李小娘子这般平易近人,才是真正的名门风范。”
“石娘子谬赞了。”李遐玉可受不起“名门风范”这四个字。他们家虽然姓李,但与陇西李氏、赵郡李氏等世家大族毫无关系,顶多只能算是个积累军功而起的暴发寒门而已。倒是谢琰——她不由得瞥了瞥他:说不得便是什么世家大族或者官宦门第出身。
“康郎君真是高义之辈。”谢琰依然面不改色,将康五郎赞了又赞,“若有机会,真该与康郎君不醉不归才好。”康五郎朗声大笑:“谢小郎若有意,还等什么机会呢?正好我从长安带了好些美酒家来,咱们这便去痛饮一番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