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氏笑道:“不错。我们家在灵州城内有三个布行,分别卖绫罗绸缎、夹缬、绞缬,偶尔也会卖些西域运来的地衣、挂毯、织锦。另外还经营着一个酒肆,天南海北的美酒都能在那里找见。阿郎在家中排行最小,专门走长安商路。他上头的几位兄长掌着这些铺子并西域商路。”
将货卸完后,驼队便四散而去。商队中将近一半人都是康五郎在灵州召集的小行商,他们随着康家去长安进货,将一半货物折价卖给康家商铺,剩下的货物便可交由自己处置。还有些人是康家雇佣的伙计,拿了丰厚的工钱后,便能暂时在家歇息一段时间。康五郎则带着剩下几头骆驼以及四五个奴仆,往利人市旁边的里坊行去。
因李遐玉将散钱取了出来,谢琰带着李遐龄一路在街边看了又看,买了好些有趣的小玩意。待到得康家所居的里坊中时,李遐龄手中已经抱满了各种玩物,献宝似的捧到李遐玉面前:“阿姊你看!你喜欢什么,尽管拿去顽。”
李遐玉发现里头有个小弹弓,故意挑了出来:“就这个罢,其他的你自己留着。”
李遐龄睁大眼,想不到自家阿姊居然一眼便挑中了他最喜欢的东西。不过,他丝毫没有犹豫,也并未流露出任何不舍之色,便点头笑道:“好。我也想学弹弓,到时候阿姊教我怎么顽。”待李遐玉拿着那小弹弓把玩的时候,他才悄悄地苦着脸对谢琰道:“阿兄,咱们过会儿回市集里再买一个弹弓,还来得及么?”
谢琰用力地揉乱了他的头发,笑道:“没事,我给你做一个就是了。”
小家伙喜得笑眯了眼:“当真?阿兄居然会做弹弓?”
“不会做。”谢琰道,看他又瞪圆了乌黑的眼瞳,刻意顿了顿,才接着道,“但看着很简单,试一试也无妨。往后我还想自己做弓箭、弩箭呢,眼下拿弹弓练练手也好。”
李遐龄便连连点头:“那我跟着阿兄一起做。”他用全然信赖的目光看着谢琰,根本不曾想过他们都是从未做过手艺活的人,很可能会遇到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情形。
李遐玉本想逗一逗他,待他有些着急了,便将弹弓还给他。但听到这里之后,她便索性作罢了。小家伙能自己做个弹弓,或者拿到谢琰给他做的弹弓,总会比随便买来的更珍惜一些。
说话间,康五郎便领着众人来到了一座两进的小宅院前:“这便到了。谢小郎、李小娘子、李小郎,里边请罢。”石氏也笑道:“我这便吩咐仆从去将客房收拾出来。我们家宅院小,只能委屈你们住一晚了。”
“宅院虽小,却处处都很精致,可见石娘子平常一直很用心。”李遐玉接道,“若是住在这样的宅子里还觉得委屈,恐怕我们寻遍整个灵州,都找不出地方住了。”她所言确实并非夸张,康家的宅子看着并不富贵,但细节之处却很是舒适。
石氏听了她的话,眉开眼笑地把着她的手臂往里走:“说起来,这几日都只能让你穿着我的旧衣裳,真是失礼。虽说你穿什么衣裳都显得好看,但到底还须得新做两身才是。来,随我来,我让婢女给你量一量,今天晚上便赶出几件衣裳来。对了,我们不太会做汉人袍服,你不介意穿胡服罢?”
“当然不介意。多谢石娘子的好意。”李遐玉道,“还是石娘子想得周到。”去见祖父祖母,总不能穿得太过破旧,免得让两位老人家多想,白白令他们又伤心一场。
谢琰看她们进了内院,便对康五郎道:“我们兄妹三人冒昧打扰,应当拜见长辈才是。”
康五郎摇摇首:“这宅子里就住着我们夫妇,谢小郎不必拘礼,就当是在自家便是了。我家爷娘与兄长一同住,虽说就在隔壁,但也很不用在意这些小节。”
谢琰谢过了他,便牵着李遐龄,随着康家的仆人去了外院客房。进入客房之后,兄弟俩互相瞧了瞧,不约而同地让仆从去备下热水,将浑身风尘都清洗干净。而后,两人都换了身新衣裳,看起来精神许多。
用夕食的时候,同样洗濯完的李遐玉见他们精神焕发,不由得微微一笑,挨着他们坐下来。胡人并不喜分案而食,通常都坐在一张方形大桌边,热热闹闹地一起吃。谢琰从未见过胡床‘靠背椅’,只当是另一种榻,照旧跽坐。李遐龄忍不住笑了半晌,给他示范如何垂足而坐。
“没想到,还有阿兄不知道的事……”
“我当然有许多东西都不懂。灵州、夏州的风物,在我看来都很新鲜。”
“阿兄故乡的人,都不用胡床?”李遐龄又问。
“我在中原地区一直都不曾见过这种胡床。”谢琰道,“这样坐着确实舒服。而且,只要坐得端正,看起来也并无不雅之处。”他说罢,看了看李遐玉,觉得她坐姿虽然随意,但自有风仪。
“不过是坐下来而已,你们这些官宦子弟还须得时时刻刻注意礼仪,到底累是不累?”石氏嗔道,命仆婢将巨大的古楼子、烤全羊均切成小份,以便大家取食。
“初学时自是有些累,但只要习惯便无妨了。”李遐玉笑着回道。习惯之后,礼仪便像是刻进了骨子里,无论如何掩盖,不经意之间总会透出几分来。
于是,诸人一边聊天说话,一边享用吃食,直到夜色渐深,才依依不舍地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