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死人了。”云英擦了把额头的冷汗,回想起刚才公公将一瓶药倒进口中的情景,还有那双没有瞳仁的眼睛,真是诡异得要命,这要是被宝宝看见——等等,云英陡地站住,脑际好像有一道灵光闪过,“那药瓶是空的,”她自语,“梦游,吃药。”云英笑了,她发现这几天笼在她头顶的乌云散了,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也在一瞬间分崩离析。
老田这几天越来越觉得不对,自己的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一点都不听使唤,也不知是受潮了还是什么原因,手背上、胳膊上密密麻麻地出现了一块块的暗斑。老田还纳闷,这老年斑出得也太快些了吧!算了,不管了,只剩四天了,谁还有心思关心老年斑。今天去把那架钢琴的定金付了,告诉他们一定要在孙女过生日这天送来的,呵呵。老田一想到小孙女看到那架漂亮的钢琴时,会扑到他的怀里,开心地喊着爷爷真好,就会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剩下的那两万块钱,他已经办了张卡,准备到时候交给儿媳妇。这两年,照顾自己和老婆子,可真是苦了她了。老田想着想着,眼泪就流出来了,止也止不住。
云英将另一瓶药倒进那个空的药瓶时,心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手忙脚乱地刚要关上柜门,却突然将一根筷子碰落到地板上。云英小心地拾起,眼睛瞬间瞪大,然后干呕了几声。那根筷子上布满了暗褐色的血渍,发出腥臭的味道,正是公公用来捅喉咙的。
“还有两天!”老田咧了咧嘴,从床上坐起来。早晨明媚的阳光洒满了屋子,“活着多好!”老田叹口气,伸着僵硬的胳膊缓慢地穿着衣服。
老田坐在饭桌前,看着桌子上的食物,都是自己爱吃的。白米粥中卧着一颗乳白色的白煮蛋,一盘海带丝,一盘辣白菜,两个雪白的馒头。
“起……起来了,爸。”
老田一扭头,发现云英正望着自己,满脸的惊恐。手里还端着一杯牛奶。
“嗯,田壮上班去啦?”老田随口问。
“嗯。”云英点了点头,转身又进了厨房。
老田一边吸溜吸溜地喝着粥,一边觉得有什么不对。自己干了半辈子的思想政治工作,察言观色倒是还有几分功力的,儿媳妇肯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老田正琢磨着,突然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怎么粥里面有这么大的一块石头,老田没吱声,皱着眉头把石头吐到桌子上,摆在一个显眼的位置。然后食不知味地将那碗粥喝掉,朝厨房说了一声,便径自下楼了。只留下那颗石头静静地躺在瓦蓝色的玻璃桌面上,像一颗牙齿。
云英从公公屋里走出来时,脸色惨白得像被霜打了一样。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那瓶药分明已经没有了,可是为什么,公公还好好的,没事人一样。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那药过期了?不能啊!自己早看过了,离过期还早得很呢!难道是——“诈尸”?这两个字蹦进云英脑子里时,把她一下子吓傻了。小时候常听老人们讲诈尸,说是人死了之后,还会活过来,像没死时一样。“不会的,不会的。可能是药劲还没上来呢!对,这是新药,说不定效果不是很好。”云英深深地吸了口气,极力地安慰自己。公公以前也老吃安眠药,说不定产生抗药性了,今天晚上再试一次,要是还不行的话,就算了,认命啦!云英咬咬牙,强压下纷繁的思绪。
老田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出了问题,时好时坏的。有时眼前总是笼着一层漫漫的雾气,有很多虚幻的人影在那雾气中来来回回地走着,偶尔会有人看他一眼。每当这时,老田都会浑身发冷,因为那些看他的人,无一例外都是没有瞳仁的,整个眼眶是一片泛着死气的灰白色。这不,刚刚从他面前走过的年轻人还朝他笑呢!老田也朝那年轻人笑了笑。回头看时,赫然发现一根弯曲的钢筋正深深地扎进那人的后背,暗红的血沿着手指粗的钢筋滴到路面上。老田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哪还有什么年轻人,分明是绿化带中的一棵柳树。
4
“妈妈,明天是宝宝的生日,你给我买什么礼物啦?”
“啊?”云英猛地惊醒,手中的菜刀几乎切到自己的手指。看着身边的女儿,这才想起明天就是宝宝十周岁的生日了。“宝宝想要什么?”云英勉强抽动嘴角,拉出一丝笑来。
“宝宝要那架钢琴,就是上次看到的那个,你不是说要给我买的么?”女儿扯着云英的衣服哀求。
“宝宝乖啊!妈妈没有那么多钱,钢琴太贵啦!妈妈送你那个毛狗狗,好不好?”
“不好,”女儿哇地大哭起来,“我不要毛狗狗,就要钢琴,呜呜,老师说我是班里弹得最好的,微微她们都没有我弹得好,可她们都有自己的钢琴,呜呜……我要钢琴,我要钢琴。”
云英看着女儿,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哗地一下破碎了,然后从心底生出无数根黑色的藤来,它们疯狂地生长,四处蔓延的触须仿若毒蛇的芯子,释放着邪恶的气息。
“宝宝不哭,妈妈一定会给你买的。”云英把女儿抱起来,擦掉她脸上的泪水。
云英放下宝宝,走到一旁的杂物柜,伸手从里面掏出几条黑色的尼龙丝袜,把它们接到一起,缠在手臂上,像蛇一样。
半夜,云英躺在床上,听着丈夫平稳的呼吸声,她知道他不会醒来,因为她在他的杯子里放了一片安眠药,这样她才好放心地做事。墙上的挂钟已经当当地敲过十二响了。起身,下床,从枕头下面摸出系成绳索一般的丝袜。打开门,走向公公的卧室。门没锁,云英走进去,将门锁上。屋里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声音,寂静得像坟墓一般。
她走向公公的床,轻轻地摸向床头,猛地扑过去,像一头母狮子一样敏捷。她将手中的绳索缠向公公的喉咙,拼命地勒紧,用尽平生的力气,并把棉被盖到他的脸上,堵住他的嘴。她感觉到床上的身体开始挣扎,很激烈地挣扎,几乎要挣脱她的控制了。
“爸,你早该死啦!你快死吧!你快死吧!别活着了,你活着我们都活不好了,你快去死吧!”云英趴在公公的耳边低低地喊着。果然,公公不再挣扎了,一丝丝的抽气声从被子下面发出,渐渐地低不可闻,最终悄无声息了。云英不放心,又持续了十分钟左右,才放开手。她走向床头,本打算将那瓶药灌进去,造成服毒的假象,但她欣喜地发现那瓶药已经空了,看来早已经被那老不死的吃掉了,可是为什么他没有中毒而死呢?云英摇了摇头,不管为什么,现在他总算死了,折磨自己这么长时间,早该死了。
5
老田终于死了,整理遗物时,大家发现了医院的诊断书和老田早已写好的遗嘱,这才得知老田是怕拖累儿子儿媳,才自杀的。
云英总算安心了,事情完美得没有任何漏洞,没有人怀疑老头子的死因。出乎她意料的是,公公竟然早已有了自杀的打算,这样一想,她的负罪感就少了很多。女儿和丈夫一直以为是她买的钢琴,但她自己清楚那是公公买给宝宝的生日礼物。
“唉!”她叹了口气,这几天一直做噩梦,每次都看到公公伸着长长的舌头,死死地扼住自己的脖子,死鱼般的眼睛突在外面,没有瞳仁,一片混着死气的灰白。
“为了这个家,痛苦让我一个人承担好了。”云英喃喃地自语。
“宝宝,给妈妈弹一首《欢乐颂》吧!”云英走到那架钢琴旁边,伸出右手放在琴键上面,手指渐次落下,抬起,落下,敲出一段旋律来。
“好的!”宝宝乖巧地答应,翻开乐谱开始弹起来,纤细的手指优雅地滑过黑白相间的琴键,流淌出欢快的乐章。
突然,乐声戛然而止。
云英怔了一下,问:“怎么停了?”
“妈……妈妈,”宝宝的声音透着恐惧,“你的眼睛,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怎么啦?”云英把身体转向墙壁上的镜子。镜中的自己穿着一袭白色的丝质睡衣,美好的身体凹凸有致,长长的秀发散在肩上,圆润的面庞,高挺的鼻子,一双眼睛向外突出着,像要暴出来一般,没有瞳仁,整个眼眶泛着死气的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