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你说你的眼镜似乎坏掉了。因为看我的时候,总会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于是那个周末我陪你去眼镜店验光,果然,度数又涨了些。早就告诉你不要一直盯着手机屏幕,可你就是不听。我只顾着埋怨,都忘了夸赞新的镜框很衬你的脸型。
秋、冬、春、夏,又过了很久,某天早上你忽然脸色惨白地告诉我,你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因为你发现看我变得更加模糊了。我吓坏了,直接带你去看医生,做了很多细致的检查,请了最好的眼科医生,最后得到的结论是——眼睛没有任何问题。出问题的极有可能是你的心理或精神。
太扯了吧!我牵着你的手一路往回走,一路开导你。你只是沉默着,一言不发。其实我心里也很恐慌,万一医生说的是真的该怎么办啊!你再也看不到这五彩缤纷的世界。我们不是说好了,结婚之后去看最蓝的海、最大的沙漠、最高的雪山、最广阔的草原吗?我心里担忧,脸上却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就算是你变成瞎子,那大不了我就做你的导盲犬好啦。你忽然停住,我转头看到有泪水从你的眼睛中汹涌地流淌出来。
“你这个傻子,你知道吗?我只是,只是看不到你。”你甩开我的手朝我大吼。
我吓了一跳,惊慌地抓着你的肩膀,问你那是什么意思?
“只有你变得模糊,就像被水浸湿的纸上蓝色的钢笔字迹;就像阳光照射下画在水汽迷蒙窗上的图案;就像潮水上涨时慢慢消失在水中的沙堡。”
“那你还能看到我吗,现在?”我颤抖着抓住你的手按在我的脸上。
“只剩下一团模糊的影子。我怕,我怕我明天醒来连你的影子都看不见。你知道吗?我要想很久才能想起你的名字,我要去想很久才能想起我们一起做过的事情。”
一个月后,我消失在你的视野里。
你能看见阳光、雨露、秋风中旋转凋零的银杏树叶、草坪上迎着阳光奔跑的小狗,但你看不到我。你记得某个明星的生日、周日要去看的电影、周五和同事的聚会,却已经不记得我,一个陪伴了你三年,甚至有可能陪伴你一生的人的名字。
我不只消失在你的视野里,也消失在你的记忆中。最终,我消失在你的世界里。
我是死了吗?变成幽灵了吗?如果风吹得够猛烈是不是就会把我吹散了?
没有,我还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快递小哥能看到我,小区保安也能看到我,当我站在马路中间一动不动时,会有司机摇下车窗骂我傻×。那,为什么唯独你看不到我呢?
我开始习惯你看不到我的日子,就像一个幽灵一样活在你的身边,坐在你旁边,陪你一起看傻傻的综艺节目;坐在你对面,看你一边刷着朋友圈一边心不在焉地吃饭;躺在你身边,听你入睡时均匀的呼吸。我尽量让屋子里保持你一个人的样子,当然不可能抹除我的所有痕迹,你不是心思细腻的敏感女孩,所以就算是觉得奇怪,也不会想到屋里还生活着另一个男人。当然也有可能,你的头脑里会有什么东西,会自动把能够显示我存在的疑问屏蔽。
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你似乎变得快乐了许多,是因为我的消失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了你的负担?我喜欢看你笑,嘴角弯弯,眉眼细细,如果我的消失能够让你快乐,那就这样吧!
我拒绝了所有的聚会邀请,我把我们分手的消息告诉我的朋友、你的朋友、我们共同的朋友,而当你约了你的同事来家里时,我就只能把家里收拾一番之后,逃出去躲避。当然事有例外,某一次,你的一个朋友忽然造访,我只好躲到床底。门被打开,然后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随后你们聊天,拥抱,亲吻,在我们的床上做爱。停止后你们继续聊天,你告诉他,你从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爱上了他。那一刻,我忽然知道了你看不到我的原因,因为你已经不爱我了。你说看不清我的时候,是你到新公司的一个月后,你爱上了他,眼中再也没有我。所以,我才会在你的世界中慢慢消失。
爱就是这样吧!爱到极致时,海誓山盟,天崩地裂,在彼此的世界里互为唯一,然后岁月流转,激情渐逝,现实的粗粝像潮水退去后的海滩一样狰狞得让人难以直视,争吵、猜疑,爱已斑驳。终有一天,急转直下,就像五光十色的肥皂泡一样“叭”的一声,消失了。
我趁着你们相拥而眠时独自离开,走在人流汹涌的街头,擦肩而过的那些洋溢着甜蜜微笑的情侣,会不会有一天,也消失在彼此的世界里,遍寻不见。我相信如果把每一个失恋的故事都倒过来读,那样讲的就都是我如何不伤你的心,然后我们快乐地在一起,直到有一天你把我完全忘记。可是你能把我忘记,我却无法忘记你。那么多铭刻在灵魂中的记忆,要我如何才能不想它。
路的尽头是个小小的公园,生长着很多颇有年份的银杏树,你还记得春天我们在这里散步,看太阳在远处的楼群中渐没;冬天的时候,雪后我们在这里堆雪人打雪仗,你把冻得通红的手伸进我的衣服里取暖;秋天的时候,我们专门拿着相机下来拍金黄的树叶。你当然不记得,你已经忘了我们的所有。
我站在树下,攥着拳头狠狠地砸着粗糙的树干,心里剧痛难忍。不远处,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妇正坐在靠椅上说着什么,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啊?互相搀扶着走过人生数十个春夏秋冬,却依然如昔。每一次的对视,眼中都有那种就算再过一千年一万年也不会忘记对方的笃定。
或许是我的行为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们把目光看向我,老婆婆忽然开口道:“你们两个是吵架了吗?”
我怔了一下,悚然回头,身后却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