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听说房山最近出了一只老虎,很是凶恶,已经坏了三四个路人的性命。”杜四把茶壶放在桌子上,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杜四是这家茶楼的老板,闲的时候便从柜台后走出来和我们闲聊。
“真的吗?”对面坐的林含立刻惊慌了起来,担忧道,“杜老板可别吓我,小生过几天正要经房山到桐江访友。”
杜四见林含吓得变了脸色,便嘲笑道:“秀才别慌啊,你可是有功名在身的人,量那老虎也不敢吃你。”
林含苦笑道:“杜老板可真会说笑,老虎食人哪还管你有无功名啊!”说罢长叹一声。
我见林含被吓得不轻,就安慰他道:“秀才别听老杜胡说,他的话岂能尽信,他说房山有只老虎,说不准只是条野狗;他说吃了三四个人,你也只当咬伤了个把人而已。酒肆茶馆多出道听途说、以讹传讹之辈,你读了这许多圣贤书,这点道理也不明白吗?”
杜四听我如此说,脸上有些不满道:“老古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杜四平时尽做些以讹传讹的蠢事来着。”
我嘿嘿地笑了几声:“杜老板可别误会,我可没这个意思。”
杜四笑着摆摆手道:“玩笑而已,我哪里敢得罪您,杜某腿上的痼疾还要依仗古大夫您的汤药呢!”顿了顿,转头向门口张望着,“米九怎么还没到?往日此时早该来了。”
话音未落,门口便出现两个身影。其中一人正是米九,雄伟壮硕的身躯,一脸浓密的胡须。“老杜可是思念在下啦?怕想的是米某口袋中的银子吧!哈哈。”爽朗的笑声震得梁上尘土簌簌飘落。说罢,侧身让出身后的一位中年男子,“诸位,今日米某带来一位新朋友给大家认识,这位张兄是我在桐江结识的,为人颇为豪爽。张兄,在座几位皆是我米九平日相交甚笃的好友,足可推心置腹。”
那人一身青布长衫,头上罩一方秀士巾,面白无须,颇为儒雅的样子。米九一介绍完,那人便拱手道:“在下姓张,名敖,草字开颜,西山人氏。今日有幸与众位结识,不胜荣幸。”他行礼的时候,袖子从手臂上滑下,露出手腕处一块铁青色的虎头刺青。
杜四不愧为东道主,立刻叫茶楼伙计上了一壶极品碧螺春。几人围坐在一处喝茶聊天,很快便热络得如老友一般。
那张敖谈锋甚健,见识也颇广博,常常妙语连珠。
“西山在房山以西。不知张兄可曾听闻房山虎患一事?”林含心中还记挂着方才杜四的话,得知西山与房山相邻,便急于向张敖求证。
“哦?你们也听说了?”张敖面现异色。
“这么说,此事非虚?”杜四也问道。
“你们说什么呢?哪里出现老虎啦?”米九问道。
见米九一脸茫然,杜四便向他解释了一番。
“嗤!区区老虎而已,有什么可怕的?”米九听完,面现不屑。他是本城威武镖局的武师,颇有几分手段,自然不把老虎放在眼中。
林含不屑地瞥了米九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九哥力能屠龙缚虎,一个名字便能吓得百姓四散逃窜,区区老虎自然不放在眼里。可小弟手无缚鸡之力,遇到那老虎怕是小命不保。”
“米九、秀才先不要争吵。”我看米九面现愠色,马上阻止了还想出言讥讽的林含。
米九在城中颇有恶名,常依仗自己的武力欺压百姓。别看他刚到时说什么相交甚笃之类的话,其实我们之间都没有什么交情可言。能和他坐在一桌喝茶,还是因为我曾经治好了他的致命刀伤。杜四经营茶楼,某些方面也需要米九的照应,自然也要有所巴结。林含坐着不走却是因杜四的碧螺春。另外,他叔父是本城的城守,他也犯不着在一个恶霸面前失了气度。
我看两人不再争吵,便把话头转向张敖:“听张兄语意,似是对房山虎患之事颇为了解,方便的话可否详细说来?”
张敖放下茶杯,笑道:“几位若是想听,张某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月前张某经过房山时遇到一桩异事,正与方才所谈之事有关。”
“哦?什么异事?”杜四一脸好奇,不由得向前挪了挪身子。
“可是遇到那恶虎了?”林含揣测道。
“正是。”张敖略略颔首,“且非一只,而是一群。”
“一群?”米九惊问。我们三个也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望向张敖。
“那你……你怎么还有命回来?”林含结结巴巴地问道。
“各位不要急,且听在下慢慢道来。”
2
算算日子,应是上月月初,家里老母病重,附近医馆却独独缺少关键的一味药,我便思量着到桐江去买。因为紧急,便抄了条平日很少人走的近路。谁知从家中走出不到半日便迷失了路途。片刻前所循的小路也不知何时消失无踪,身侧皆乱石杂树,远处则巨木森森,枝叶交错,遮天蔽日。
树林中原本就光线昏暗,偏偏这时又阴起天来。周围一片漆黑,竟然如午夜一般。既然辨不清方向,我就在一棵树下休息,寻思着等天明之时再寻出路。不料等了片刻,天色反倒愈加阴沉了,并隐隐有风雷之声轰隆隆地滚过头顶。
想着家中患病的老母亲,心中正自忧愁,突然见到有一个人影从身前的密林中经过。心下大喜,我便张口大声呼唤。那人转头向我这边看了看,便径直向我走来。我正暗自庆幸,待看清那人面孔时却吓得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那哪里是人啊?生得青面獠牙,两只眼睛还闪着幽幽的绿光,身上套了件不伦不类的青色袍子,裸露在外面的身体画着各种暗青色的诡异图案。
小时候,经常听说一些妖怪吃人的故事,当时想起来,吓得心胆俱裂,便伏在地上哀求他饶我一命。
谁知那怪物竟口吐人言道:“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是虎神。”
我听他能说人言,恐惧之心便消了很多,战战兢兢地哀求道:“虎神大人,小人刚才迷路,无意惊扰大人,请大人息怒,放过小的。”
那自称虎神的怪物见我求饶,竟然嘿嘿地笑了起来,道:“你不要害怕,”然后似是有所悟地哦了一声,“我这个模样确实有些不雅。现在抬起头来吧!”
我哪敢抬头,只能把头紧贴在地面上。“快抬起头来。”他又道,语气中竟有些不满。
我怕他一发火便吃了我,这才缓缓地抬起头来,只是双眼还闭着。
“睁开眼睛。”他命令道。
我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实在是惧怕看他那狰狞的模样。哪知我睁开眼睛却吃了一惊。面前哪还有什么妖怪,分明是个身着青布长衫、相貌颇为俊朗的中年男子。
“你是……你是?”我惊讶得合不拢嘴。
那男人笑了笑道:“我是虎神,先前所见为我本相,此时乃一幻象而已。”
不知为何,他一变成人的样子,我便不大害怕了,竟然向他询问“虎神”是什么。他一边带着我向前走,一边向我解释。
原来所谓的虎神,便同我们凡世的牧羊人一样,只不过他所放牧的是虎罢了。他说他要不停地驱赶着虎,一座山一座山去游荡,还要为虎调配食物。他还说他所放牧的老虎不同于普通的老虎,乃是天虎,是天界仙人所圈养的。
他边说边把我带到一片比较开阔的林中草甸,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袋子,然后抬手指了指前方,道:“你到那边树下坐着,我要喂天虎。”
接着又叮嘱我一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做声,我点头答应。他便拿出一个暗青色、手指粗细、寸余长短的哨子放到唇边呜呜地吹奏起来。
那声音初时低低的几乎不可闻,后来便愈加高亢起来,临末已经尖利得几欲穿透耳膜了,还好只吹了一会儿便停了。我松开捂着耳朵的双手长长地吁了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有吐完,周遭陡地响起一阵虎啸,然后又起了阵腥风。只几息间,面前的空地便窜出几十只黑白相间的吊睛白额猛虎。我紧紧地捂着嘴,害怕自己突然叫出声来,被那些老虎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