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汉倔,顶起牛来,那当真是撞到南山也不肯回头,一辈子因为意气用事,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不过这一次顶牛,张老汉完全有理。事情是这样的,村子里有一座石板桥,这天上午,张老汉放了牛回来,牵牛从桥上过。桥那头有个卖蟹苗的中年汉子,坐在那里歇脚,晚不走早不走,张老汉牵牛走到一半,他起身了,挑着担子撞过来,想一座石板桥能有多宽,张老汉若是个空人,侧身挨着也就过去了,但他背后还有一条牛啊,牛边上怎么还可能过得去一个挑担的人呢?
这还好说,更让张老汉恼火的,是这卖蟹苗的还一路叫: “喂,牵牛的,让让,让让,你那牛把路都堵死了。”
这人简直不是卖螃蟹的,而是属螃蟹的,一个字,横。张老汉那个火啊,腾的一下就烧起了八丈高,当下里就老眼一翻,说道:“我要是不让呢?”那卖蟹苗的若是识趣,听张老汉的语气不对,及时说声对不起,或者干脆退回去让张老汉先过去,那什么事也没有,偏偏他还昂起了下巴,说:“你不让我,我也不让你。”
他还较上劲了,张老汉越发火了,马上接口道:“好啊,今天我们就站在这里,倒看哪个让哪个。”
那卖蟹笛的往他上下一看,笑了:“你就是张老汉吧,早听说你倔,可你一个老人家,怎么站得过我这个年轻人?”
“说我倔,今天我就倔到底了。我要是站赢你呢?”张老汉毫不示弱。
“那我这担蟹苗就送给你,不但送给你,我还承包到家,帮你养大。”
嘿,这话太冲天了,不说一担蟹苗几百块钱,白送人还说什么帮着养大,张老汉气性上冲,叫道:“好,我若是输了,我这条牛就送给你,我也承包到家,一直把它送到你家牛栏里拴着了才算完。”
话到这份上,再没半分退路,两个人在桥上就这么僵着了:卖蟹苗的将一副担子左肩换到右肩,硬是一步不退,张老汉空手站着,自然更是纹丝不动,他身后的大水牛先还站着,后来干脆趴下来,慢慢品尝胃里的草料。
眨眼太阳当顶,卖蟹苗的将担子换来换去,越到后来,换得越勤,显然是有些熬不住了,其实张老汉两条腿也快站麻了,但他天性倔,这时就一个念头:“我就是站死在这里,也决不给你让路。”
看看太阳都往西斜了,卖蟹苗的急了起来,看看张老汉:“你真是不让?”张老汉一昂头:“我死也不让。”
“怕了你了,我认输,”卖蟹苗的终于败下阵来,让开路,跟张老汉到家里,一闭眼一运气,把一担蟹苗全倒在了张老汉承包的塘里。张老汉并不想占这便宜,但心里觉得该给他点教训,也就不拦他。想不到,第二天那卖蟹苗的还真就来了,围着塘四下看,又告诉张老汉怎么喂料,要注意什么问题,然后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来跑一趟,还真是副一诺千金的架势,动真格要帮张老汉把蟹苗养大哩,张老汉一时倒觉得这人挺有趣的了。
时间易过,眨眼就是金秋时分,一塘螃蟹个个肥得爬都爬不动了,这天张老汉家来了个人,说是市水产公司的,要收张老汉的螃蟹,收上来过了秤,点了一叠票子给张老汉,乖乖,两万八。张老汉这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呢,看着那一堆票子就傻了,真不敢相信这些钱是他的。
张老汉不是个贪得无厌的人,他想:“不行,虽然赌是这么打的,但这些钱,至少要分一半给那个卖蟹苗的,怎能占人家这么大的便宜?”然而也是怪事,螃蟹没长成时,卖蟹苗的常现身,要给他钱了,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了。
尝到了甜头,第二年张老汉干脆正式养起了螃蟹,他也不藏私,四乡八里的人,想养螃蟹的,都可以到他这里来引种,他还手把手地教养蟹的技术。莫看这小小的螃蟹,在大城市里贵得很,因此只短短的一两年时间,这一带就富起来了,大伙儿都感谢张老汉,张老汉却逢人就说,应该感谢那个卖蟹苗的,也逢人就问,看见卖蟹苗的没有,可所有人都说没看见,那卖蟹苗的仿佛凭空蒸发掉了。
张老汉带头致富有功,被评为致富标兵,上县里领奖,主持人宣布,由陈县长亲自给标兵们佩戴大红花,张老汉先前只顾乐,他这一辈子头一次戴大红花呢,但突然就傻了眼,怎么了?原来上台来给他们戴大红花的陈县长,竟是那个卖蟹苗的。
张老汉只以为自己眼花了,按着眼睛使劲地揉了又揉,陈县长却走了过来,抓着他手,笑道:“张大伯,别揉了,你没看错,我真是那个卖蟹苗的。”
堂堂县长卖蟹苗?张老汉可就想不通了:“为什么?”陈县长微微一笑,道:“大伯,你身上曾有过这样一个故事是吧,说的是早两年县里统一引进美国的良种西红柿苗,你引种回来后两天就全死光了,说是气候不对,其实是你半夜里提两壶开水浇死的,有没有这回事?”
张老汉脸一红:“有这回事,但那个不怪我,你们县里净是瞎指挥,今年美国西红柿,明年加拿大菠菜,后年又俄罗斯土豆,结果呢,就是卖不出去,害得我们老百姓有苦无处诉,只有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所以我才干的那事,我做得不对,我向政府承认错误。”
“不,你没有错,错的是政府,”陈县长一脸严肃地说,“大伯,我也是光着脚丫在田里长大的苦孩子,知道农民的难处,政府瞎指挥确实害苦了乡亲们,政府对不起乡亲们哪!我上任前就做过市场调查,螃蟹在大城市走俏,这一带水网稻田多,也适合养蟹,但我发现,老百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呀,政府即使说一百个好,老百姓也决不会认同,若硬性派任务,只怕大伯你又会烧一壶开水,将蟹苗烫熟了,然后汇报说是统统得了红壳子病。所以我才想了这个办法,让大伯你尝到甜头,自愿去养蟹。”
“原来是这样。”张老汉终于明白了,激动地握着陈县长的手道,“若是能多几个你这样的县长,咱老百姓的日子就好过了呀。”
(刘建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