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狂风大作,海浪滔天,山崩地裂,雷鸣电闪之中,一只火凤凰拖着长长的尾巴展翅翱翔,带动漫天流火呼啦啦地砸下来,地上的人四散奔逃。火凤凰在天空中足足折腾了两个时辰,消失之时,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天际——小卡卡诞生了。
这是关于我的出生最通行的版本,是隔壁的刘寡妇告诉我的。炒作,纯粹的炒作。凤凰是啥,那可是浴火重生的不死鸟啊!我作为一个街头的小混混,除了帅一无是处。倘若我能够浴火重生,那还整天小偷小摸干吗啊,直接拦路抢劫算了,反正打不死。
我住在酆都城里。我喜欢这个城市,因为这是个时空交错的地方,六界之中人鬼神的必经之地,客流量相当地大,客流量大的地方总是显得特别混乱,而混乱的地方则特别适合我们这种人去揩油。不过坦白地讲,像我这么拉风的男人,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好像漆黑中的萤火虫一样,那样的鲜明,那样的出众,想隐藏起来其实并不容易。也许你以为我在吹牛,不过我敢打赌,倘若我站在街头一声大喊,来抓我的巡捕守卫绝对会挤破门框。
你知道我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有个地瓜啃,有个草窝睡,我觉得人生也不过如此。
那天我就啃着从刘寡妇地里挖来的地瓜心满意足地在街上晃荡,正琢磨着怎么在对面买香粉盒的小娘子身上揩一把油呢,忽然城门口传来一声暴喝,紧接着一匹高头大马风驰电掣而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呢,开路兵的鞭子就结结实实地抽在了我的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疼。这让我很生气,我可是靠脸混饭吃的啊,最恨别人打我的脸了。说实话,当时我就想冲上去揍他,就怕打不过他,于是我很识相地和一堆跑来看热闹的市民挤到了一起。
我在人群中踮起脚来探头探脑地张望,不用说,又是英姿飒爽的羽霖公主凯旋了。羽霖公主今年还不到十八岁,名气却比她的父亲酆都城主羽基还要大,每次对凤凰教的清剿都是由她总领全军,这已经是凤凰教叛逆所谓的第十次圣战了。
凤凰教是个很变态的组织,因为他们的教主贝隆总是喜欢把人像乳猪一样架在火堆上烤,然后围着那一堆骨灰念经祈祷七天七夜,企图看到他们传说中的圣子从火堆中涅槃,幻化成一只火凤凰腾空而起,带领他们脱离苦海。只可惜那些被他认定为圣子转世的人并没有变成火凤凰,而是烧成了烤乳猪。
可是教主贝隆并不死心,据说他已经派了很多人手暗暗潜入酆都城寻找圣子的转世,为此酆都城主一连戒严了三个月来搜捕凤凰教叛逆,结果一无所获。而与此同时,凤凰教也不甘心坐以待毙,他们在教主贝隆的带领下发动了一次又一次的圣战,虽然被羽霖公主击退,可并没有伤到元气,再加上凤凰教徒不断地在城中散布歪理邪说蛊惑人心,凤凰教不但没有衰落,反而隐隐有壮大的趋势。
当然了,作为一个职业小混混,我其实并不关心这些,我只知道羽霖公主很漂亮。我在人群中挤啊挤,我看见羽霖公主今天穿着一身火红色的铠甲,勒紧的腰身勾勒出曼妙的曲线,修长的小腿下穿着一双鹿皮小短靴,手中的马鞭趾高气扬地挥舞着,就连胯下的小白马也露出睥睨万物的神气。
这让我感到一阵愤愤不平,同样是职场高手、业内精英,我却只能这样默默无闻窝窝囊囊战战兢兢偷偷摸摸地活着,从来没有人为我纤长灵活的手指和轻灵飘逸的轻功献上鲜花和掌声。苍天哪,小偷也是有自尊心的啊!
当时我看着那匹小白马,心里那个气啊,奶奶的,被美女骑着就了不起啊?瞧你那志得意满的样子,看都不看我一眼,小心马失前蹄!就在这时,上苍仿佛听到我的呼唤似的,小白马的左前蹄忽然一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羽霖公主结结实实地摔了下来。
围观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公主贴身的几十个侍卫唰唰地拔出刀来,警惕地看着四周。我心中大呼好运,人一乱就意味着我发财的机会来了,你说我是该先偷右手边死胖子的钱包呢还是该先摸左手边模样俊俏的小寡妇呢?鱼与熊掌总是难以兼得,正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我本能地感觉到一只手伸到了我的怀里。
我不禁勃然大怒,深感一个职业混混的尊严受到了侮辱,一直以来都是我摸别人,从来没有别人摸我的道理,这要是传出去以后在圈里可怎么混?于是我一边若无其事地打量着四周,一边悄悄地伸出右手,一分分向胸口靠近,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了那只手,暗暗运气,紧紧地锁住那只手的脉门,使他动弹不得。
因为用心,所以专业。没有两把刷子就想在这个技术含量很高的圈子里混?趁早拦路抢劫去吧。正当我暗暗得意的时候,那只手忽然在一瞬间缩小了一圈,随即像一条泥鳅一样迅速滑了回去。我大吃一惊,刚要转身寻找那只手的主人,忽然感觉屁股上重重地挨了一脚,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本能地推开两边警戒的守卫,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一头栽倒在地,顺势抱住了一个人的小腿。
等我摆脱了眼前闪烁的小星星之后,我看到了一双似乎很眼熟的鹿皮小短靴,上面是一截洁白光滑的小腿,再往上看……脑袋上狠狠地挨了一皮鞭,于是我又看到了满天的小星星,苍天哪,不是说好了打人不打脸的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总算能够捂着脑袋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奶奶的,下手可真狠!我从指缝里偷偷地向上看,发现羽霖公主正歪着头正以45°俯角看着趴在地上的我,露出一脸甜美无辜的笑容,皮鞭被她藏在背后,只露出末梢的粉红色彩带。我转过头,看见人群的外面有一个黑衣的蒙面人一闪而没。我心想完了完了,在这种守卫森严的情况下冲撞了大名鼎鼎的刁蛮公主,不是砍头也是活埋啊,可怜我孤苦一生,到死也没有给列祖列宗留下香火!
“喂喂,”羽霖公主用小皮靴踢了踢我,“这位少侠能否跟我去轿中一叙啊?”
我微微一愣,随即恍然。羽霖公主一定是被我的美色所动,早就说嘛,像我这么优秀的男人走到哪里都会像萤火虫的屁股一样闪光发亮的。能和羽霖公主同乘那顶华丽的大轿,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啊!没想到我歪打正着,竟然得到了此等艳遇,老天待我不薄。
“公主,”侍卫长忽然拦在了前面,“这……”
我拍拍灰尘爬起来站在公主身边,对侍卫长报以一个鄙视的眼神,这个家伙一定是嫉妒了。羽霖公主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蹙了一下眉头,那个侍卫长就乖乖站到一边去了。
老实说,我不是那种没有见过大世面的小贼,尽管我为人比较低调,很多王公大臣的家里也还是留下了“卡卡到此一游”的真迹,或者至少也会留下一口痰或者一泡尿。可是当我走进公主的八抬大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轻叹一声,盘螭紫金炉,凤纹轩辕镜,麒麟夜明珠……奶奶的,哪怕偷到一件,我也可以立刻从良,金盆洗手安度晚年了。
“嘭”的一声,我还没从这些让我眼花缭乱的宝物中回过神来呢,羽霖公主飞起一脚踢在我的两腿之间,我立刻缩成一团躺在了地上,苍天哪,如果可以让我选择的话,您还是让她打我的脸吧。
羽霖公主对着我一顿飞踹,换完左脚换右脚,一边踹还一边骂,“你爷爷的,再过一个月我就满十八岁了,本公主昨天才发过誓不打人了,你非得败坏姑奶奶的淑女形象,让你占我便宜,让你冒犯本公主!”
因为大轿子的隔音效果比较好,外面的人不明就里,只是远远地看到轿子仿佛筛子一样不停地晃荡,间或传出一声声若有若无的呻吟,不禁交头接耳,都说这个公主太不检点,竟然在大街中央就和一个小白脸……
两个时辰之后,我捂着裤裆跟在羽霖公主身后鼻青脸肿地走了出来。众人一看我两手按住的部位,更加证明了此前的猜测,一个个窃窃私语,有人冲我直竖大拇指:“这小子挺强的嘛,两个时辰啊!”也有人看到我鼻青脸肿的样子一脸不屑,低声道:“啧啧,小小年纪,没想到还有这种癖好!”
得得,作为一个感情丰富的男人,谁还没有点让人难忘的过去?今天算我倒霉,羽霖啊羽霖,我可算记住你了,老天保佑你多福多寿,可千万别有一天犯在我手里!奶奶的,全身好像散了架一样,可疼死我了。
“站住!”羽霖公主附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我立刻乖乖地停在原地,还要堆起满脸的笑容来配合公主清纯甜美的形象。我轻声说:“公主啊,您就大慈大悲放我回去吧,我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就我一根独苗啊,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公主肚里能撑船月落乌啼霜满天夫妻双双把家还,我发誓刚才真的是一个王八蛋把我踹进来的,您要是怪我摸了您的小腿您摸回来不就完了,我保证不反抗……”
“闭嘴!”公主低喝一声,“看来我这些可爱单纯的子民对我们有些小误会,传出去恐怕会影响本公主的清纯玉女形象,所以……”
“对,”我举双手双脚表示赞同,“把他们统统抓起来,咔嚓咔嚓灭口。”
“不行,”公主把小手一挥,“我这么单纯善良的公主怎么可以滥杀无辜呢?我思来想去,只好委屈你了,放心吧,你为国捐躯,我会奏明爹爹将你风光大葬的。”
“啊?公主殿下,您刚才还说不会滥杀无辜的,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公主肚里能撑船月落乌啼霜满天……”
顺便提一句,以上的唇枪舌剑都是在窃窃私语的状态下进行的,所以这番话尽管在我看来刀光剑影血雨腥风,而在远处观众的心目中,我们俨然是一对偷情过后又难分难舍喁喁情话的甜蜜小男女。
“好吧好吧,”小公主终于被我的真情所打动,“看在你长得还马马虎虎的份儿上,我就破例一次饶你一命,把你当花瓶收藏了。”公主忽然抬高嗓门,“来人,带他去翠红楼!”
翠红楼?怎么听起来好像是花街柳巷的名字,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难道想让我偎红倚翠精尽人亡?这也太毒了吧?
正在这时,两个膀大腰圆的侍卫走上来,互相心照不宣地眨了眨眼睛。
我哪能想到所谓的翠红楼竟然是个地牢啊!这是哪个缺德鬼起的名字?
翠红楼虽然是个地牢,环境还是相当不错的,里面是一个一个的单人间,写着什么“天字号”、“地字号”、“玄字号”、“黄字号”……感觉都是些蛮有文化的词儿,我爹妈死得早,小时候念过的几年书早就忘到狗肚子里去了。每个字号代表一个区,而每个区里则用一二三四标明了房间号,这种简洁明了的方式我喜欢。本来嘛,一个牢房整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干吗,照顾一下底层人民的感受好不好?
我就被很客气地送到“玄字号”第一千八百九十九号牢房,两个侍卫很礼貌地跟我道了晚安,随后一脚把我踹了进去。
貌似翠红楼里都是些有文化有素质的人,静悄悄的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没有一个人大声喧哗。我扶着冰凉的铁栏杆,忽然感觉一阵绝望。我没什么朋友,更没什么背景,无依无靠的,估计那个刁蛮公主早就把我抛到脑后去了,等她想起来恐怕隔壁刘寡妇的女儿的儿子都能打酱油了。要知道做混混最吸引人的一点就是自由自在,无论是夜伏昼出还是昼伏夜出都没人管你,腿长在自己身上,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摸谁就摸谁。可现在不一样了,除了铁栏杆,我什么都摸不到。
百无聊赖的时光总是显得特别漫长,我想总要做点什么吧,不然在这干等着还不得闷死?于是我上下左右地巡视着这个属于我的小隔间,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钻出去。我毕竟是有一定职业技能的,什么狗洞啊老鼠洞啊蚂蚁洞啊……呃……蚂蚁洞貌似小了点,不过看蚂蚁搬家也不失为消磨时间的好方法。
苍天不负有心人,我果然在左手边的墙角旮旯里找到一窝蚂蚁,看上去个头还蛮大,正在专心致志地和一只大白虫搏斗,当然,在我原本的心目中,看蚂蚁和大白虫搏斗远不如看蚂蚁交配有趣(别误会,是纯学术性的),但是退而求其次,没有毛片看动作片也同样能津津有味。
看着看着我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这是什么虫子啊,脑袋上怎么还长着一片厚厚的甲壳啊?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猛地一闪——这根本不是什么虫子,而是一根手指!手指蜿蜒蠕动着从地上伸出来,拼命地往上钻。
旁边的墙壁中隐隐传来哗啦啦的声音,一道道细密的裂纹在墙上飞快地延展,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半边墙“轰”的一声坍塌了,一阵尘土扑面而来,我慌忙把脸蒙住。奶奶的,这地牢里养的是鼹鼠还是穿山甲,怎么没事还在墙上打洞啊?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翠红楼是纯粹的豆腐渣工程啊,幸亏塌的不是承重墙,不然连刨坑都省了,直接活埋。
墙对面传来一阵咳嗽声,一个纤瘦的身影一边用衣袖蒙着嘴一边扑打着灰尘往这边走,一边走一边还嘴里嘀咕着:“没道理啊,怎么出了地牢光线还这么暗?”
我顿时感到哭笑不得,对他说:“大哥你脑袋被驴踢了还是在地牢里闷掉向了?你他娘的把砖头都砸到我房间来了,你这是越狱还是串门啊?这墙砸穿了咱从此可就是一家人了,你晚上睡觉梦游不?磨牙不?打呼噜不?我告诉你,我是一个很保守的人,我对男人可他妈没兴趣啊,你别打我主意!”
那灰头土脸的小子显然并没有在听我说话,也许是被眼前的一切弄蒙了,嘴里不停地念叨:“没道理啊没道理啊,蚂蚁窝应该通到外面的,这可怎么办啊怎么办,邻村的阿哥又要想我流泪到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