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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伴侣和选股票有点像,有人投机,有人投资。幸福还是不幸,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蒋南云和金何悦又吵架了。自从他们去年跟风,在8月8日领证闪婚以后,就没消停过。小到擦地板应该用抹布还是拖把,大到全球气候变暖到底是谁的责任,无论什么事都能杠上。遗憾的是蒋南云是职业律师,思维缜密,最擅长抓人把柄,只要她愿意搭理金何悦,做会计师的丈夫就没有胜算。每次的ending都是蒋南云冷冷撂下一句:“不要说你,我骂人的时候,任谁也不敢还嘴!”金何悦只能愤愤地盯着她的背影,对空挥拳以表达他的存在。
金何悦知道,蒋南云跟他一样,有时候也会后悔当时的仓促决定。结婚的时候,他30岁,她28岁,都被彼此的父母唠叨得不胜其烦,认识之前都是过着一周吃两次相亲饭的惨虐人生。在见了太多不靠谱的大龄男女青年之后,他们看到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彼此,简直要喜极而泣。从认识到结婚,金何悦和蒋南云只谈了两个月的恋爱,前后约会不超过十次,足够他们搞清楚彼此都有正当职业、没有不良嗜好、家庭清白、人口简单,于是就这么注册结婚。正好躲了人多车难走的北京奥运月,专心回双方家乡摆筵席拜祖先,也就算完成了人生大事。
可是过日子不是玩《模拟人生》,不是两个人一起买房子还贷款、互相送礼物、一起吃一起睡就可以提高友好度,然后“王子和公主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们性格不合。
蒋南云给金何悦的第一印象是娴静,这曾经让他非常惊喜——要知道,这年头要想在职业女性中找到一个略略文静的都十分困难。可是结婚以后才知道,她不仅仅是娴静,简直是“宅”!她不喜欢出去吃饭,就算出去吃了,也别指望她在饭后还会跟你去唱K或泡吧,她似乎在每一次移动位置之前都要精确地计算距离成本,如果计算结果不令人满意,她宁可不动。上班以外的时间,蒋南云只喜欢坐在书房里上网,泡论坛,看电影,或者玩一些连连看之类的小游戏。她甚至连打扮自己的心思都不愿意花费。
金何悦给蒋南云的第一印象是精明,这似乎说明他是一只职场潜力股。可是结婚以后蒋南云才知道,他简直精明过了头。金何悦下班以后常常不回家,而是跟同事们去健身、吃饭、泡吧。他有一大堆朋友,并且非常喜欢邀请他们到家里来吃饭,值得一提的是金何悦的厨艺非常好,所以他的朋友们对这个项目非常热衷。但是蒋南云讨厌一大群陌生人到家里来喝酒、抽烟,把客厅踩得乱七八糟,而作为女主人,她还得全程赔笑听着他们聊股票、足球、冲锋枪之类她完全听不懂也没兴趣的话题。
蒋南云是个美丽的女人,但是金何悦觉得她只是一张画,没有灵魂没有生气,还正在飞快地丧失美丽的颜色。金何悦是个精明的男人,可是蒋南云觉得他就像是台电视机,俗气又麻烦,还全是虚假广告。
终于,2009年的春节前两天,金何悦说:“我们离婚吧。”
当时金何悦正在为春节回家找票的事烦心不已,可无论他怎么唠叨,蒋南云都视他为无物,只是专心研究一个关于斯诺克传奇人物亨得利的帖子。金何悦忽然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老婆,于是口不择言,他想,哪怕蒋南云跟他吵架,他就立刻道歉。
蒋南云在事务所负责的就是离婚诉讼案,她头也没回,波澜不惊地翻了翻手边的行事历:“下周四下午4点15分到我办公室,我们可以详谈细节。”
金何悦彻底火了,随手乱砸了几件什么东西,抓了件外衣就夺门离开,直接打电话呼朋唤友想出去借酒浇愁。
哥们儿张明亮说:“路上呢,我们几个光棍订了滑雪场的宾馆过年,你凑什么热闹?喝酒等初二再说!”
“算我一份,过来接人!”腊月的北方风如利刀,顷刻就吹透厚厚的外衣,金何悦挂掉电话的时候,蒋南云还是没给他打电话,抬头一看,家里仍然是书房亮着灯——蒋南云大概连动都没有动过。
张明亮很快就开着他那辆CR-V过来了,副座上坐着他们部门的岳强。金何悦立刻拉开后门上车,坐下才发现,车上居然还有个女孩儿,是今年新招进来的助理萧如冰。这丫头才22岁,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穿了一件很应景的大红羽绒服,戴着毛茸茸的帽子、围巾和手套,只露出那双漂亮的猫似的大眼睛。她笑眯眯地看着他打了一个喷嚏,递上一张有茉莉香气的纸巾,说:“Hi,Michel.”
张明亮打轮上路。他和金何悦都是本科毕业就进了这家跨国的会计师事务所,同期培训,被同一拨group leader摧残长大,现在还是同级,各自管着一组人。张明亮那边如果出事,金何悦绝对带着人随叫随到,同样的,金何悦这边要是后院着火手忙脚乱,张明亮也能立刻带着救火队过来冲锋抢险。这么多年,彼此已经十分默契,金何悦一上车,那边就一包烟砸过来,笑:“跟老婆吵架了?”
打火机干冒火星不见火苗,火上浇油一般气得金何悦只想摇下车窗逮什么扔什么,结果却见一只修长、细滑的手伸过来,替他拢住了风圈。
金何悦狠狠吸了口烟:“活人才吵架呢,她就一电动玩具!下班充电上班放电,在电脑前一坐,立刻跟老僧入定一样,我真是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了!”余光瞥见萧如冰靠着窗坐着,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瞧着他一言不发。
张明亮干笑:“得了,散散心就好了,夫妻俩嘛,哪有隔夜仇?要不打个电话吧,你们组的小何、小曹都在后面车里呢,让他们把嫂子接过来?”
“甭,求你了,谁打我跟谁急!”金何悦把烟头往车窗外头一甩,“我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张明亮只得闷头开车,岳强算是他们俩的下属,这种时候决不开口,只是拿了些零食出来请大家吃。
到滑雪场的时候已经黄昏,落日如血,松涛阵阵,金何悦觉得宾馆里憋闷,就一个人走出去,一面抽烟一面玩他的手机。
“要宾馆里才有信号。”金何悦抬头才发现萧如冰也走了出来,穿着一双有兔毛镶边的雪地靴,戴那种两只用绳子连在一起的手套,毛茸茸的帽子上有小猫耳朵,她正欢乐地在干净的雪地上印上自己的脚印。他不愿意别人看出他正试图等老婆的电话或者打给老婆,于是对萧如冰说:“明亮他们呢?”
萧如冰做搓麻状:“正好四个人,开局啦。”她戴的是那种无指手套,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手指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睡醒了正翻身的小兽,十分可爱。
金何悦笑:“也不怕公安局抓他们聚赌,我瞧瞧去。”
萧如冰却叫住他:“先给我照几张照片再走。”说着就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抽出粉红色的卡片相机递给金何悦。
金何悦算是半个摄影发烧友,一向十分瞧不起卡片机之类的样子货,可是今天的模特十分美丽,光线又温柔,景色又好,不知不觉竟拍了近半小时。萧如冰的脸颊冻得红红的,不停地在雪地上跺脚,但是她比他还热衷照相,回去的时候一面吸鼻子一面看着照片对他说:“谢谢,太漂亮了!”金何悦瞧着她三步并作两步跳上楼梯,真是感慨不已。
蒋南云的短信终于来了,言简意赅地说:“父母都已打电话过来,我皆答加班忙碌,怕要到春天才有假期。”
金何悦恨那一成不变的清冷调调,愤愤回复:“我在滑雪场过年,不必等我。”新婚第一年除夕,他料想她必然会电话过来跟他详谈,若是如此,他其实不介意开夜车连夜回家,带上一罐焖得香软的八宝甜粥。
隔了很久蒋南云终于回复:“哦,知道了。”不要说哀求或者吵闹,就连一点点最简单的不快都没有。金何悦忍不住又走出去抽烟,四野苍茫,他团个雪球全力扔出去,只听“噗”的一声,仍旧是平静无波。
2
爱情没那么高尚,却也没那么物质,但人类都需要情感的给予与接收。
回家以后的日子浑浑噩噩,金何悦收到萧如冰E-mail来的数张照片,多数都是他们一行人如孩子般在雪地上胡闹疯跑的,也有一两张大合影,她举着毛茸茸的手套在他的身后恶作剧,表情十分调皮可爱。
蒋南云跟他说:“离婚手续十分简单,只是财产分割不容易,你需有心理准备。”
房子是年初两人拿积蓄购置,尚欠着银行数十万贷款,他们两人都近而立之年,家乡父母都非富非贵,于是双方约定不用聘礼不用嫁妆,只靠自己奋斗。两人名下各有一些投资的基金股票,可惜2008年遭遇熊市,目前十成里仅剩一成,若是此刻为离婚协议而被迫变现,只怕不是割肉而是断臂砍腿,两个人都会十分狼狈。蒋南云又说:“我们这种状况,签署协议之后大约需等六个月调解期才能正式离婚,如果你真心实意,那么我们可以再谈细节。”
金何悦痛恨这种冷静如同谈公事的调子,气得手抖,深吸几口气才能坐下来盯着他老婆问:“这仿佛与你无关?”
蒋南云调出他和萧如冰看烟花的合影,合影中,她的手插在他口袋,他看着她微笑。蒋南云说:“难道我不应该接受现实?如果你希望‘外面彩旗飘飘,家中红旗不倒’,那么你大概找错了人。我们离婚吧,Michel。”
她像他的同事们一样叫他的英文名,这表明了一种决然的态度,金何悦相当震惊。他的确和萧如冰共度除夕,可是同行的还有四名男性同事,他教她滑雪给她拍了很多照片,有时候的确稍显暧昧,可是他不认为会达到蒋南云说的那种程度。
“我和Angela并没有……”金何悦意识到这句话实在太像琼瑶小说中的对白,于是愤愤地闭上了嘴。蒋南云接着说:“我希望你能在三天内搬出去,我们可以签署分居协议,慢慢处理财产分割,到六个月后,应可平平静静协议离婚。你知道,法律圈子很小,我不想自己的私事闹到要上法庭。”金何悦眼睁睁看着蒋南云说完这句话就不再理他,自顾转身进了卧室。
金何悦在家里站了很久,这个房子买来不足半年,几乎耗光两人所有积蓄,因此只做了极少装修,客厅没有温暖的地毯和硕大的沙发,阳台没有叮叮咚咚浪漫的风铃,一切都开了头又无心经营下去,就像他和蒋南云目前看来失败至极的结合。
己丑年的正月初六,上班的第一天,金何悦和蒋南云办理了分居手续。因那“外遇事件”,金何悦搬出家门,在公司旁另行租下一间很小的公寓居住。他向哥们儿张明亮诉苦,后者大力拍他的肩膀说:“有些夫妻自学生时代相互爱慕,这许多年风雨同舟相互扶持,自然彼此亲厚信任,若是有什么意外发生,也不至于一下子消磨了所有的爱,可是你们不一样呀。”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金何悦已经明白。只是加班之后一个人赶回公寓,见那一片漆黑的空房子,未尝不十分叹息。
萧如冰似乎完全不知道上司的家变,替同事们买咖啡的时候总是记得给金何悦带一杯,偶尔也把自己带来的新鲜水果与他分享,永远像只活泼的小鸟,在他的办公室和组里的办公室间飞来飞去。渐渐地,下属们请示工作时最常听到的话变成了:“这件事我已经交代了Angela,问她就好。”
蒋南云一直都没来找过金何悦,这十分出乎他的意料。依他的了解,蒋南云的父母传统守旧,对独生女儿期望尤高,若是知道她结婚半年就离婚,一定会十分失望,何况她又是那么孝顺父母的人。他们两个之间说到底也并没有什么原则性的矛盾,她冷静下来自然会跟他谈。
蒋南云确实挺郁闷的,她从小成绩就好,相貌、身材都算是班级里数一数二的,历来只有她瞧不上男人,从未想过金何悦这样一个庸俗的男人,居然结婚不到半年就公然和旁的女人共度除夕,跟她说离婚。
那阵子蒋南云十分消沉,那些平日得心应手的离婚案件也变得刺目惊心,让她没来由地烦躁。最后连她的上司潘大海都看不下去,特意把她叫到办公室谈心。
潘大海是这家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之一,比蒋南云大19岁。他早年曾是蒋父的得意门生,因此一直把她当作亲妹妹悉心照顾,他一问,蒋南云就把心事都说了:“结婚半年彼此都心生倦怠,他另有艳遇,我呢,也忽然丧失了所有勇气,不知用什么和他共度余生。”
潘大海哑然失笑,晃晃手指:“怪不得有人统计说80后是离婚主力,百分之十的婚姻维持不了一年。‘心生倦怠’或者‘没感觉了’,大概就是最充足的理由。这不是所谓的‘自由’或者‘个性’,只能说明现在的孩子们呀,爱自己超过爱对方,不过是自私罢了。呵,离婚只要9块钱手续费,要不要请我帮你代理财产分割事宜?保证你绝不吃亏。”
蒋南云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字字切中她的软肋。她忽然想到半年前他们在家乡山上共结同心锁,他们也曾有过甜蜜时光,许诺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潘大海看出她的心事,于是大手一挥:“暂时调去伤害赔偿那边帮忙吧,做选择前一定要想清楚,只因为没人能够帮你承担苦果。”
祸不单行。3月初,停止供暖的倒数第二天,蒋南云家中的暖气阀门断裂,原因不明,水暖工都觉得十分稀奇。整个客厅都被混着铁锈的黄水给浸透了,雪白的大理石地板斑斑驳驳,肮脏如科幻电影里那些废墟的石板地。受灾严重的地方家具差不多全毁,楼下的邻居天天上门来吵着要赔偿。蒋南云再也没时间悠闲地上网、看电影、玩游戏,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盯装修、逛家具城或者打官司。
就算是这样,她硬是咬紧了牙一个电话都没打给金何悦,甚至还叫装修公司的人顺便换了门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