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滴水成冰的夜晚,一个农户的家里一下来了一帮子借宿的,数一数,有九个,把小土屋挤了个满满当当。
那阵儿正是刚解放的时候,一家4口挤一间小土坯房,本来就不宽敞,可屋里一盏小豆油灯却像寒夜里的一团火,常常引来那些进山拉炭、做小买卖的过路客,每有借宿客人,家里的爷爷奶奶总是热情招待,有啥给啥吃,而且分文不收。
就这么着,这十多个借宿的就进了屋。这天正赶上奶奶有事回了娘家,家里只有爷爷、父亲和二叔。一会儿工夫,热烘烘的炭火盆生着了,热腾腾的棒米渣粥做熟了。大家吃饱喝足,睡却成了难题:爷爷数了数,四女五男加上自家爷仨,共计十二人,这么小的屋,咋个睡法?可客人大老远的来了,总不能让人家受委屈。爷爷挟起一个小破棉被,悄悄向父亲和二叔使了个眼色,然后带着歉意对客人们说:“大家将就点睡吧,我们有地方住。”其实他说的“地方”,不过是院里的柴草堆。
屋里不睡,别处哪里还有睡的地方?借宿的人中有个叫桂花的小媳妇看了不忍心,她拉住爷爷不让走,说:“大冷的天,你们不能走,冻个好歹的,我们咋忍心呢?”大家也异口同声地笑着说:“挤着一块睡更暖和。”
话是这么说,可咋个挤法?那时候,人们穿的都是厚厚的老棉裤、老棉袄,连新婚小媳妇也穿得鼓鼓囊囊的,刚躺下七个人,小炕就被挤得严严实实了。桂花见年轻媳妇们腼腆,不肯脱衣,又出主意说:“在家由家,在外由外,我看大家全把棉衣脱了,好节省睡的地方。”说完,她吹灭了小油灯,带头脱衣,侧身躺下,大家也照此办法,各就各位脱衣躺下,腾出地方让爷爷他们睡。虽然挤,可大伙全累了一天,很快就“呼呼”入睡了。
第二天鸡叫头遍,借宿的客人便摸黑起床,男人推车,女人拉车,炭车“吱吱呀呀”地上路了。
待爷爷清早起床,忽然发现身边有个小纸包,打开一瞧,里边竟是一叠零钞,数数共有5块8毛钱。爷爷提上裤子就往外跑:“客人丢钱了,得快给他们送去!”
父亲说:“人家早该走出二十多里路了,等下回来了再给吧!”
“那不成,大老远的,一车炭能挣几个钱?谁丢了不急呀!”爷爷说着,拔腿就追。
爷爷翻过两道山梁,只见迎面雪地上跑来一个人,一看正是那个小媳妇桂花,她汗流满面,头发上却结了一层白白的冰霜,看上去像个“白毛女”。爷爷紧跑上去,举着小纸包,气喘吁吁地说:“侄女……是……是……你丢钱了吧?看看少没少……”
桂花连连摆手:“不是,大伯,那点钱是大伙凑的,给你们的住宿费……”
“看你们见外了不是,谁帮谁一把还兴要钱?快拿上!”爷爷执意要还,桂花却说啥也不要。
爷爷纳闷地问:“那你大老远的又跑回来干啥?”
桂花的脸“腾”地红了,难为情地说:“我是来换……换棉裤的……”
爷爷看看桂花,又瞅瞅自己,“噌”的一下脸也红到了耳根,这才发现桂花穿的是自己那条开花绽线的老棉裤,而自己穿的则是条蓝底红花的新媳妇棉裤。夜里大家身上盖的衣服全弄乱了,早上起来黑灯瞎火穿得匆忙,所以全都抓了瞎,刚才爷爷光顾送钱,没瞧裤子颜色,幸亏是在大山里,要是走在城里的大街上,不让人笑掉大牙才怪呢!
两人急着想换裤,可解开了裤带,却又愣住了:“这……”你看我、我看你,提着裤子全僵在那里。最难堪的是爷爷,因为穷,除了这身破衣裤,外罩里边连个裤衩都没有,这光天白日里,荒山野岭又没个遮掩的,他立刻闹了个大红脸:“你说这裤子脱了,我这老脸可往哪搁呀?”
(米井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