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阳和老家几个兄弟搭班进城搞装修，已经有五年多了，也算做出了名气，找他们干活的人家接连不断。
这天上午，赵阳他们正在给一户人家干活，一个戴眼镜的白面书生找上门来。“眼镜”问赵阳：“有个一百八十平米的装修，想请你们干，怎么样？干好了，可以付比市场高一倍的工钱。”赵阳一听有这么好的事，心里挺高兴，和兄弟们一商量，就答应了下来。随后，他们加班加点把这户人家的活做完，就正式接了眼镜的活。
那是一套两层半的复式房，赵阳他们刚进门，眼镜就一本正经地宣布“三大纪律”：第一，不该看的不看；第二，不该问的不问；第三，不该说的不说。赵阳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手艺人，平时东家就是不规定什么纪律，他们也会本分地干活，可现在被眼镜这么一宣布，心里就有点被监督劳动的滋味。
眼镜说完后，从包里拿出一张设计图给赵阳他们看，随后又领着他们楼上楼下转，对着设计图不断讲要求。最后，眼镜让赵阳给开一份装修用料清单，搞一个预算。赵阳和兄弟们认认真真地计算了一下，又对照眼镜的设计图仔细商量了之后，把清单开了出来。
眼镜一看，问赵阳：“材料价格你们是按什么算的？”赵阳猜想眼镜是怕他们做手脚，就解释说：“我们开的都是正规厂家合格产品的平均价，可能会与市场价有点距离，但差价不会太大。”眼镜听赵阳这么解释，喉咙立刻响起来：“材料怎么能用大路货呢？哪怕一颗螺丝钉，也要用市场上最好的！”
原来他是嫌把价格做低了！赵阳还真没见过这么大方的东家。不过此刻他最担心的，倒是以后东家怎么给自己付工钱。经验告诉他：越是有钱的东家，有时候会越小气。就怕到时候东家玩名堂！
可能是眼镜看出了赵阳的顾虑，他拍拍赵阳的肩，说：“工钱的事你们尽管放心，只要做的活让老板满意，一切都好商量。房子在，你们还怕我走人？”听这口气，敢情这眼镜还不是东家！不过他既然这么说，也算是给赵阳他们吃定心丸了。
为了能拿到高一倍的工钱，赵阳和兄弟们把浑身的手艺都使了出来。工程进展十分顺利，眼镜每天来看一次，虽然没说什么，但看得出对赵阳他们做的活儿很满意。
到了第十天，晚上快要收工的时候，眼镜又来了，并且带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胖男人。只见这胖男人楼上楼下四处瞧，嘴里不住地说“好”，看完就走了。瞧那眼镜陪在旁边毕恭毕敬的样子，赵阳猜想这胖男人一定是东家了。
果然第二天眼镜来的时候，给赵阳他们带了一沓子钱：“老板说了，你们活儿干得不错，这些天的工钱先付给你们，每人另外再加一百元伙食补贴。”赵阳接过钱一点，果真比市场一般装修价多了一倍。
拿钱的时候心里自然高兴，可赵阳冷静下来细一想：我们不就是和平时一样干的吗，为什么东家会对我们这么大方？赵阳把心里的顾虑和兄弟们一说，大家都有同感。可如果放着这么丰厚的待遇不要，说实话大家又舍不得。于是商量来商量去，大家决定还是手里抓紧些，赶早把活做完，结账走人。于是，赵阳他们开始了没白天没黑夜的日子，死命地干了起来，结果一个月不到，真就把活儿基本抢下来了。
这天，眼镜带了两个人来，赵阳认出一个就是上次来的胖男人，还有一个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看上去不过就是二十来岁的样子。三个人楼上楼下转了一圈，好像眼镜和胖男人都在看这个年轻女人的脸色。这女人是谁？看上去不像是胖男人的老婆嘛！当然，赵阳只是在心里这样猜测着。
他们仨看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走了，随后不到十分钟，眼镜就匆匆回来，要请赵阳他们出去吃饭。看来，赵阳他们做的活儿，在女人那里通过了！
赵阳他们以往给东家干活，从来不蹭人家的饭，哪怕东家递来一碗白开水，他们都要说声“谢谢”。今天眼镜要请吃饭，赵阳思前想后迟疑不决，怕吃了人家嘴短，以后有些话就不好说，有些账就不好算了。可眼镜一个劲儿地给赵阳解释：“请你们吃饭是老板的老板的意思。老板的老板对你们干的活满意，他心里高兴，一高兴就请吃饭，天天高兴就天天请。”
老板的老板？是那个年轻的女人？好像又不像！
看赵阳和他的兄弟们还在犹豫，眼镜说：“你们天天吃馒头夹大葱，啥劲呀？出去开开荤吧，别害怕，又不要你们付钱，吃完了抹嘴走路就是了。你们要真不去，我们在老板的老板面前也不好交待呀！”眼镜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看来不去也不成，赵阳于是便朝兄弟们点点头，大家就跟着他出了门。
说实话，进城打工五年多，下馆子吃饭还是第一遭，又是那么气派的地方，真把赵阳他们镇住了，这阵势哪儿见过呀！眼镜点的那些菜，尽是他们从来没听说过的山珍海味，盘子里的那些虾子，一个个还都是活蹦乱跳的；一小瓶啤酒，倒出来才一杯，就要十二元；一盒香烟，比街边那小店里卖的要贵五倍！啧啧，有钱人平时就这么吃，那他们过年还吃啥？赵阳真觉得后半辈子的吃福，今儿个都享尽了。
直到吃得肚子溜圆的时候，眼镜站起来说：“咱们撤吧，好菜还在明天呢！明儿晚上还是这个时间，咱们还在这里吃。”
赵阳和兄弟们一听，愣住了：明天还吃？莫不是眼镜吃糊涂了吧？赵阳对眼镜说：“东家和你这么客气，我们实在消受不起，我们活儿也干得差不多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再有个两三天就可以结束了，不如你把工钱给我们结了，我们……”
“哎，你们急什么？”眼镜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说，“你们放心，东家的脾气就是这样，你们不吃白不吃，为什么不吃？明天我去接你们。”
果然第二天晚上，眼镜真的开了辆小车来接赵阳他们了。赵阳看着眼镜这阵势有点犹豫，一个兄弟头一挺说：“去！不去人家会说我们不识抬举，我就不信东家会把我们吃了？”另一个兄弟也点头说：“去就去，一顿是吃，两顿也是吃。”他们边说边就出了门，赵阳只好也跟了出去。
就这样，吃了一顿又吃一顿，整整吃了三天。最后那顿吃完，眼镜把余下的工钱全部给了赵阳，还特意给每人加了五百元的奖金。
走出饭馆的时候，眼镜已经晃晃悠悠有些站不住了，他没敢自己开车，叫了辆车回家。临走的时候，他突然回头对赵阳说：“有句话我要告诉你们，‘三大纪律’可别忘了！”
牢记“三大纪律”有什么难的，赵阳他们本来就是替人打工、拿人工钱的，活干完走人不就是了？倒是这次打工居然有这么好的待遇，这是赵阳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的。
一晃三个月过去了，真巧，这个住宅小区的另一户人家阳台漏水，要赵阳他们帮忙去整一下。干活时，主人和赵阳闲聊，说以前见过赵阳在这里装修房子。赵阳心里立刻记起眼镜宣布过的“三大纪律”，于是便推说客户多记不清，什么也没敢多说。那主人却快言快语地告诉赵阳，那家一百八十平米大房子的老板出事了。原来那房子装修完不久，就有个发疯似的婆娘跑来大闹一场，说她男人在这儿养小情人，结果事情越闹越大，最后老板给关进去了。那老板是一个什么集团的董事长，每天花天酒地，拿成捆的钞票给小情人当菜上，买房和装修用的都是集团的钱。那家伙现在正被隔离审查呢，听说犯下的罪判死刑都够！
果然有名堂，这不，出事儿了！赵阳和兄弟们对望了一眼，这才明白当初老板的老板为什么放着高级的装修公司不请，要请赵阳他们这样的散工接活，而且这么客气地对他们，其实就是怕败露了他们的事情啊！赵阳暗暗吐着舌头，庆幸当初及时收了工，要不万一被卷进去，那麻烦可就大了。
晚上干完活出来，赵阳和兄弟们特地悄悄绕到那座180平米房子的楼里去看，果然那防盗门上贴着又长又宽的大封条。赵阳心里扑腾开了：替这种人做事，算不算也是拿了黑钱、吃了黑饭？想起进城那会儿，娘拉着自己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凭真本事干真活，千万别去做黑人的事。”赵阳简直不敢再往下想了……
（李学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