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上海时期，张三在一家颜料店当学徒，一当就是三年。三年来，他在店里进进出出，对各种颜料可说是摸得一清二楚，然而就是轮不上跑街。
跑街是他们的行话，说白了，就是跑洋行订货。张三对洋文一字不识，谁敢让他去订货？眼看着师兄弟当跑街赚小费，张三心中煞是羡慕，于是就去青年会补习英文，瞅机会“上岗”。
这天，颜料店老板吃过午饭，正在吸水烟养神，忽然门帘一掀，张三进来了，叫了声：“老板！”便立在桌旁一声不吭。老板知道他有事，问他：“张三，你有什么事找我吗？”张三嗫嚅半晌，说：“老板，我想当跑街！”
“当跑街？”老板打量了一下张三，“你懂洋文吗？”张三脸涨得血红，说：“会！老板，我在青年会学了半年洋文，能和洋人打交道了。”
老板没接话，只是“啪嗒啪嗒”抽他的水烟，好半晌，才说：“好，你师兄已另攀高枝，这里正好有个空缺，下次外国船到了，你就接手。现在，你可以先去找你师兄，熟悉一下进货手续。”张三一听，喜不自禁，连忙谢过老板，去找师兄了。
见过师兄面，师兄问张三：“和我们做生意的主要是德国洋行，师弟你懂德文吗？”张三心里嘀咕起来：英文与德文都是洋文，应该问题不大。于是就回答：“懂。”
师兄也没深究，继续说下去：“其实做这生意也没有什么大学问，待洋行的船一到，你就随买办上船，用粉笔在颜料箱上标明店号，这就算订下了货。以后洋行开账单过来，店里付了款，就可以提货了。”张三一听，心里有了底。
两个月后，德国洋行通知，有一条装颜料的船已停靠在十六铺码头，老板于是就吩咐张三去办理。
张三早早地就来到洋行，买办知道他是新来的跑街，就把他介绍给德国人。德国人叽里咕噜了一阵，张三云里雾里的一句话也没听懂，这下他慌了，可又不敢说自己不懂，只好一个劲儿地乱点头，弄得德国人莫名其妙。
旁边的买办立刻看出门道来了，决定要狠狠斩张三一刀，把船上最难销的大红、乌青、深紫颜料统统卖给他。买办于是带张三到船上装那些货的舱位里，对他说：“这都是老牌德国货，请张先生挑选，看中的请用粉笔标明宝号，敝行就开单发货。”
张三看这些颜料箱上的德文，如同在看天书，他硬着头皮接过买办递来的粉笔，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舱内的箱子号去了三分之二。买办一看，心中大喜，可面上却不露声色，竖起大拇指恭维张三道：“张先生到底是做大生意的，佩服！佩服！”
张三没心思答话，丢下粉笔就匆匆告辞。一路上，他越想脚下越虚：这次玩过火了，老板肯定饶不了自己，三十六计走为上，不如还是回乡下去吧。
却说那颜料店老板左等右等不见张三，心中正在纳闷，账房送进一张订货单子，说是洋行通知付款提货的。老板一看进的颜色只有红、黑、紫三色，而且数量大得惊人，知道是张三干下的好事，气得差点昏过去。差人去找张三，哪里还寻得着他踪影？
张三在乡下一呆就是三个月，每天只是吃饭睡觉。
这天他正在床上打盹，蒙眬中只听门外人声嘈杂，有声音说：“张三就在这里！”接着又有人喊：“张三，上海老板带人来了！”张三一个激灵，知道这番不是梦，可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老板满面春风地走进来，亲热地叫他：“张三，我特地看你来了！”张三猜不透老板来干什么，心里“怦怦”直跳。
老板说：“张三，以前我错怪你了。这次店里发了一笔喜财，我今天是特地来请你回去的。今后，店里要靠你拿主意了！”跟在后面的颜料店账房先生见张三一脸木然的样子，就将事情的经过给他说了一遍。
原来，张三逃到乡下没两天，欧洲就发生了战事，外国商船停止向远东发货，颜料一下子断了档。平时，颜料中红、黑、紫三色是染布的底色，最普通，要多少有多少，所以大多颜料店平时都是随需随进，可现在却一下子成了紧俏品，只有他们这家店因为张三做了回跑街，从德国船上批来了几百箱，都存在店里呢。于是老板趁机就把这三色颜料价格翻了两倍，脱手半数就大获其利，不但还光欠债，还狠狠赚了一笔。这一切都归功于张三啊，所以老板喜出望外，今天特地来请张三回店……
张三一听恍然大悟，连忙杀鸡宰鸭，款待老板一行……
（钟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