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馆”是个小饭店，一个厨房，一个厅堂，饭店里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了，可它却名震全城。为啥？只因饭店老板万有根将小饭店的招牌菜“百味鸡”做得绝妙，味道真是没得说，只要端上桌，那香味儿能把所有人的筷子都引到一处。
可万有根已经是个快要奔六十的人了，膝下没一个儿女，眼看着年纪一点点大了，他这绝活手艺传给谁去啊？所以这两年不知有多少人慕名找上门来，想重金买他这手绝技，想高薪聘他去做大厨，甚至提着礼品想来认他做干爹。可不管对方使出什么花样，万有根一概无动于衷，这些人只好一个个扫兴而去。
不过他们心里不甘啊，所以表面上按兵不动了，私底下却天天盯着万家馆观察动静。
果然这天，他们发现万家馆新来了个干杂活的，一打听，原来这个打杂的有来头，也姓万，叫万来福，是城里“金来福大酒家”的老板，论厨艺也是个顶尖高手。前不久，万来福曾慕名来万有根的万家馆吃过一次百味鸡，吃得心悦诚服，回去后就暗下决心要学会这一招。但万来福知道，万有根绝对不会轻易答应这件事，于是就心生一计，乔装打扮成一个打工仔，化名阿来，来万家馆干杂活。
这不明摆着是来偷艺的吗？这些人得知真情，不由捂着肚子暗笑：嘿嘿，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再说万来福，进店以后始终少说话多干活，哪里脏哪里累就往哪里钻，只几天工夫，就赢得了万有根对他的好感。但也仅此而已，因为万有根在厨房里专门搞了一个封闭的灶间，做百味鸡的时候，根本就不让万来福进去，只有等做完之后，才让他帮忙打扫。
没办法，万来福只好趁打扫的时候，留心看万有根放在灶间里的那些作料，可并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他毕竟是干这行的，心里清楚：做菜的关键，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放作料的先后次序以及用量。怎么才能得到这些秘诀呢？万来福暗暗动起了脑筋。
万来福注意到，灶间里那些作料是放在硬塑盆里的，他不禁灵机一动，提议万有根把硬塑盆换成不锈钢的，又结实又容易清洗。
万有根一听，点头道：“好，这个主意好，这些盆子用了多年，是该换换了。”他当即就让万来福去办这件事。
按说，换盆就换盆呗，去商场买一套不就得了？谁知万来福却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几乎跑遍了城里所有的商场。他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周折呢？原来万来福配来的这套不锈钢盆子，里面大有文章，它们每一个厚度都不一样，因而敲击后发出的声音也各不相同。万来福在家里悄悄试验过多次，往盆里放上不同的作料后敲击，还让老婆在里屋敲，自己在外面听，分辨和熟悉它们不同的声音，又煞费苦心地在每个盆的里侧悄悄做上计量标记，然后才把这套盆拿去交给万有根用。
自打这以后，每次进灶间打扫，万来福就悄悄通过盆内侧那些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标记，判断万有根怎么用料。加上灶间里用的是土灶，吹风机声音很大，万有根在里面一整个制作过程中怎么掌握火候，万来福在灶间外面只要稍加留心，就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而且回家一试，果然味儿与那回在万家馆吃过的一样。
所以半个月之后，万来福就迫不及待地辞职走人了。
万来福满心欢喜地回到自己酒家，立刻打出了“万家百味鸡”的牌子。城里那些显贵挺爱吃百味鸡，就是嫌万有根的小饭店寒酸，现在见大酒家也做起百味鸡来，觉得既对了胃口又有了派头，于是纷纷光顾，每天晚上都把万来福的店堂坐得满满当当。
刚开始，万来福还有点担心，怕万有根会来找他麻烦，可几个月下来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一颗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全市一年一次的精英厨师比艺大赛就要开始了，万来福觉得凭这道百味鸡，冠军宝座非他莫属，因为他知道，万有根是从来不参加这种比赛的。
果然，万来福在赛场上一路过关斩将，很顺利地就杀进了决赛圈。但让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最后的对决，竟会是在他和万有根之间进行，而且两个人的决赛菜品都是百味鸡。
直到这时候，万来福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万有根前阵子一直不吱声，敢情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呢。他不由在心里下了狠劲儿：我一定不能输掉这场比赛。
不过，万来福心里这么想着，见了万有根还是毕恭毕敬地叫一声：“万师傅。”
万有根在赛场上见了万来福倒也不吃惊，依然按着当初万来福在小饭店打杂时的称呼，叫他一声“阿来”，说：“没想到，你是‘真人不露相’啊！”
万来福一听万有根如此招呼自己，心里暗惊：莫非对方知道了自己真相？赶紧叫了声：“万师傅！”干脆直截了当明说道，“自古以来，‘偷艺’不算丑行，我也是凭本事才成功的，还望万师傅不要见怪。”
万有根大度地朝他呵呵一笑，说：“你是很有本事，今天就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本事吧，究竟有多高。”
为公平起见，比赛现场被隔起两个临时灶间，谁也见不到谁。
半小时后，两道几乎一模一样的百味鸡先后出勺。评委们先品尝万来福的，个个竖拇指；接着又品尝万有根的，谁知入口后没一会儿，个个脸上的表情就凝重起来。
万来福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看来今天自己是稳操胜券了。
揭晓的时刻到了，一个胖胖的评委代表评委会走上台去，对万来福和万有根的两个参赛作品分别作了点评，最后总结说：“万来福先生的百味鸡，色香味俱佳，称得上是同类菜中之精品。”万来福一听，心中不免暗自得意。
谁知胖评委又突然话锋一转：“不过……万有根先生的百味鸡又高出一筹，不仅味儿鲜美，更有一缕清香押后，让人回味无穷。所以，评委们一致通过，此次大赛冠军，是万有根先生。”
评委会一锤定音，万来福输掉了比赛。
正当万来福耷拉着脑袋走出赛场的时候，万有根从后面赶了上来，微笑着招呼他说：“怎么，没想到吧？”
万来福连忙摇头：“不不不，万师傅，再怎么说，这道菜你是原创，冠军……冠军当然是你了。可……可我有点想不明白。”他说到这里停下了脚步，“我的做法，用料和火候，应该都和你一样呀，我差在哪里呢？”
“哈哈哈！”一声大笑过后，万有根对万来福正色道，“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百味鸡其实也并不是我们万家原创，它起源于民间，是我太爷爷把它发扬光大起来的。我太爷爷当年也开了个小饭馆，后来却贪图浮名，进宫做了御厨，一度风光无限。可伴君如伴虎呀，不久皇帝吃腻了百味鸡，自然就冷落了我太爷爷，我太爷爷心里愤愤不平，于是就在背后说了些不恭的话，传到皇帝耳朵里，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说到这里，万有根拍拍万来福的肩膀：“说实话，你当初换盆的把戏我早看出来了，我是故意让你学的，可最关键的一招，你没有学到手呀！”
“什么……万师傅，你原来早看出来了？那……”万来福如坠五里雾中。
万有根朝万来福点点头：“你什么也别问了，跟我回店里去，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两个人于是就回到了万有根的小饭店，从后门径直走进厨房里那个神秘的灶间。万有根打开一个木箱，从里面拿出一把乌黑的木勺，递给万来福。
万来福刚接过手，立刻就感觉有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万有根告诉万来福：“现在的厨师一般都用金属手勺烹饪，可是你想，这百味鸡当初来自民间，是贩夫走卒、逃荒叫花子们创出来的菜肴，他们平时生活中哪有那么好的厨具？一把木勺已经很不错了。看，这一把是枣木勺。”他说着，又从木箱子里拿出好多把，“这是桃木的，这是桑木的，这是花椒木的，这……”
“啊……我知道了！”没等万有根说下去，万来福就若有所悟地大叫起来，“入口以后的那一缕清香，就是由这些木勺带来的！妙，妙，真是妙极了！万师傅，我当时只顾研究你作料的用量和火候的掌控，没想这玩意儿里面竟大有文章啊！”
可说着说着，万来福又打了愣神：“万师傅，既然你本来一直用木勺和硬塑盆的，为什么还要采纳我的提议，改用不锈钢盆？你故意让我掌握用料和火候的诀窍，而且现在还把这天大的秘密告诉我，你……”
万有根没有言语，领着万来福径直走进前面厅堂，只见那里座无虚席，不过都是一些携家带口的平民百姓，甚至还有附近工地上的建筑工人，从乡下赶来的农民，一个个、一伙伙，在那里正吃得欢呢。
万有根指着他们，轻轻对万来福说：“阿来，其实用什么勺子还不重要。你想，这百味鸡虽是菜中精品，但也不是十全十美，总有可以不断改进的地方，而最懂味道的，就是他们，根据他们的意见不断改进，菜的味道才会越做越受欢迎。你做菜是为了你的功成名就，而我是一心往他们中间走，我只有一个心思，就是要不断提高厨艺，让他们吃好、吃高兴。厨师要有厨德，我们可都不要学我太爷爷只贪图浮名呀……”
听了万有根这一番肺腑之言，万来福沉思良久，感慨道：“万师傅刚才所说，是我一生都学不及的呀！可你明知我是来偷艺的，为什么还要这么教我呢？”
“呵呵，”万有根笑道，“我何尝不想把我这手艺传下去？实话对你说了吧，这几年，我一直在寻找一个有德行、有灵性的徒弟。你来了之后，虽说做的是打杂的活，可我一眼就看出你是个厨师的料，我也悄悄打听过你，知道了你的底细之后我就决定将计就计，先给你机会，让你学艺，再通过这次比赛教你德呀！”
万来福没想事情竟会是这样一个真相，他感动得泪如雨下，双手抱拳，单腿跪地，恭恭敬敬地对万有根说：“万师傅，徒弟我给你行礼了！”
（李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