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怪闻
人海阔，无日不风波。
五十多年前，有个叫皮三的富家子弟，继承了一大笔祖业，整天吃喝玩乐，最后吸上大烟，成了烟鬼。眼见祖业一天天被烟枪“抽”空，皮三的家人、亲友无力劝阻，只得各奔前程，远远躲开，空荡荡的家院里，只剩下皮三孤零零一个人，好不寂寞。
于是，皮三从耍猴的江湖艺人手里，花高价买下了一只猴子，好歹也算有个伴吧！这是一只猕猴，跟着江湖艺人走南闯北，也算见过一些世面，机灵可爱，一举一动通晓人性。皮三很是欢喜这个猴精，便亲昵地叫它“三儿”。
从此，皮三走到哪儿，后面总跟着三儿，形影不离。皮三累了，三儿猴眼一转，就跑来给他捶背，猴拳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皮三烦了，三儿立刻翻斤斗、做鬼脸、表演杂耍，使尽浑身解数逗乐取笑；皮三一声号令，三儿绝对服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些还只是小菜一碟！特别让皮三满意的是，每当他烟瘾发作时，只要伸个懒腰打个呵欠，三儿就心领神会，飞快地端来烟盘，盘内烟土、烟枪、洋火之类早已准备得妥妥帖帖。皮三侧身一躺，抬起烟枪，只管闭目吞吸，点火、加烟自有三儿伺候。皮三吞云吐雾，舒服到了极点，心想：就是亲生儿子也没有这般乖巧、周到，三儿真的是神猴哪！
“叭嗒、叭嗒”皮三吐出一团团烟雾，闭着眼睛，想象着梦中的那个极乐世界：一群群美女，一座座金山，想什么就有什么，伸手一抓就是……烟雾腾腾之中，三儿端着烟盘伺立一旁，毕恭毕敬，只有鼻子两侧微微抽动，一双猴眼像小灯泡一样，闪动着兴奋的光彩。
皮三睁眼一看，乐了，骂道：“你他妈连人都没变全，就知道捡老子的漏沟水啊？可惜你是猴子，不是人！”说完，一口浓烟喷向猴脸，哈哈大笑。
三儿纹丝不动，贪婪地吸着喷来的烟雾，发出粗粗的喘息声，如痴如醉。过足烟瘾后，皮三甩手而去，三儿赶紧关闭所有门窗，然后独自打坐，深一口、浅一口地吸着空气中的烟雾，那神态好像是在打坐修炼，要想修炼成一只仙猴！
半年之后，三儿有些不对劲了：皮三累了，连叫好几遍，三儿才慢慢吞吞地来给他捶背，轻一拳、重一拳，三捶两捶竟捶到了头顶上；皮三烦了，得用鞭子威逼三儿，它才肯翻斤斗，七翻八翻不是打碎花瓶就是撞倒香炉，气得皮三哇哇大叫；再后来，皮三无论发出什么号令，三儿都不理不睬……它常常萎靡不振，眼眶里糊满眼屎，面目呆滞，呵欠连天——神猴整个儿变成了懒猴、蠢猴、癞皮猴！
有一次，皮三烟瘾发作，连叫“三儿”不见回应，只得自己去端烟盘，谁知烟盘无影无踪。皮三找来找去，突然发现三儿正躺在床底下，人模人样地吞云吐雾，快活得像神仙一般，那吸烟的神态，活脱脱就是一个浑身长毛的皮三！
“你、你……”皮三恨不得将三儿撕碎，可他自己正犯着烟瘾，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相反，过足了烟瘾的三儿却是精神抖擞、上蹿下跳、龇牙咧嘴，根本不把主人放在眼里！
三儿成了一只烟瘾十足的烟猴。
皮三离不开烟土，三儿也离不开烟土，这屋里不再是一个烟鬼，而是两个烟鬼。这时，皮三已是倾家荡产、债台高筑，哪里供得起两个烟鬼？而且，皮三只剩下最后一坨烟土了，虽然这坨烟土有好几斤重，像圆圆的面团，但顶多也只够皮三单独吸食一年。
这可是皮三最后的“命”哪！皮三特意选择了一个夜晚，将烟土悄悄锁进一个大铁柜，里三层、外三层，层层上锁。
他认定如此一来，这坨烟土定然万无一失，没想到，瞒得了鬼神瞒不了猴精：三儿不愧是火眼金睛，只见它不停地围着大铁柜打转，分明是不怀好意。
家贼难防哪！皮三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赶走三儿——为了独自享受一年的快活，管它什么亲儿子野猴子！
于是，皮三和三儿展开了一场人猴追逐大战。
皮三手持鞭子，追打三儿：“滚，你给我滚！”可长年吸毒，皮三已骨瘦如柴，手无缚鸡之力，鞭子抽去只当给三儿抓痒痒。
三儿毫无惧色，飞檐走壁，不时回头做个鬼脸，“吱吱”一叫，好像是说：“来呀，快快来闻俺老孙的猴屁！”
不一会儿，皮三气喘吁吁，摇摇晃晃，眼泪鼻涕来了个“飞流直下三千尺”，烟瘾犯了。不行，得吸上几口烟，养足精神再去赶那无赖泼猴，皮三只得点火烧烟。立刻，屋子里烟雾缭绕。
没想到三儿双眼一亮，快速攀上房梁，选择正对烟雾升起的位置躺下，大口吸食腾腾升起的烟雾，自捡一份快活。结果，下面吞云吐雾，上面不劳而获，人和猴都同时过足烟瘾。于是双方都精神焕发，开始又一轮追逐。
“癞皮猴，你他妈想吃定老子？老子要你的猴命！”皮三气势汹汹，扑来扑去，却连一根猴毛也抓不到。
由于双方都过足了烟瘾，人猴追逐更加激烈，对峙更加持久，场面更加热闹。三儿并不跑出屋外，只在屋内逗着皮三兜圈子，忽上忽下，忽东忽西，玩游戏一样轻松。皮三追累了，就抽烟；过足烟瘾，再追……这场游戏无休无止，有时候皮三追急了，三儿干脆夺过鞭子抽得皮三抱头鼠窜。这下，连皮三自己都闹不清楚，这屋里的主人，到底是人还是猴？
更为不幸的是：由于欠债不还，没等皮三赶走三儿，他自己反而先被债主抓走了。看着皮三被两个彪形大汉抓小鸡似的提走，三儿蹲在房顶上搔腮拍爪，幸灾乐祸。
整座房屋、院落，成了三儿的天下。“吱吱”三儿高兴得连连打滚。
皮三被债主关押了三天，烟瘾大发，呵欠一串连一串，还没拷打就口吐白沫，手脚抽搐不停，奄奄一息。债主见榨不出一滴油水，弄不好还得赔副棺材，只得自认倒霉，将皮三放了。
皮三跌跌撞撞回到家中，第一个动作就是直奔大铁柜，谁知跑去一看，大惊失色：铁门大开，烟土早已不知去向，地上满是撬断的铁锁、斧子、钳子、钢锉……那作案者，简直就是训练有素、身手不凡的江洋大盗！
皮三再仔细一看，只见铁门上血迹斑斑，还粘着一根根散乱的猴毛……这下他明白了，是那贼猴三儿干的！真是难以想象，不知这贼猴使了什么功夫，费了多少脑筋，搬了哪路神仙，竟然打开层层紧锁的铁柜，盗走了烟土？
皮三气急败坏，抓起斧子四处寻找三儿：“贼猴，你出来！老子今天跟你拼了！”
他一边叫骂，一边爬上堆放杂物的阁楼，一看，怔住了！只见三儿正侧身躺着，毛脚高跷，爪持烟枪，全身保持着吸烟的姿势，那美滋滋的样子，好像看见了一座座花果山……
“贼猴，看斧……”皮三怒吼一声，冲上前去。但是，不等斧子出手，却只见三儿双眼圆瞪，眼睛僵滞……三儿已是一只死猴！原来那一坨面团样的烟土，是皮三原计划一年的定量，现在被三儿在三天之内吸个精光，它还能活吗？这三天，可想这毛猴是何等快活自在，何等飘飘如仙啊！
烟土没了，只听见皮三一个长长的呵欠只打了半截，一口气猛然断了，斧子落地，一个僵尸接着倒下——皮三追三儿去了，不知他追到阴间，还会与三儿有一番怎样的厮杀……
（天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