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风流事
有了精神上的痛苦,肉体的痛苦变得不足道了。因为精神的痛苦是肉眼看不见的,反倒不容易得到人们同情。
赣西北的一个山旮旯里,有个小村庄,叫做苦竹坳。村里有个李石匠,长得牛高马大,肥头大耳,一脸的滚刀肉,像个屠夫,脾气又暴烈,都三十四五了,媳妇还不知在东南西北哪只角。
这天,他扛着一把镢头上山,想挖几只竹笋,炒腊肉下酒。当他翻过一个山坳,穿过一片竹林,朝一处山窝窝里走去时,透过密密麻麻的竹叶,发现瀑布旁边,有一团白晃晃的东西,好像是一个人躺在那儿。他心里一惊,连忙奔了过去。
他跑到跟前一看,不由得惊呆了:只见一个俏模俏样的姑娘,枕着一头瀑布似的秀发,浑身一丝不挂地仰卧在草地上,两眼紧闭,好像是睡着了。她的身旁,还放着一张没画完的铅笔风景画。
李石匠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见到女人的躯体。霎时间,他的眼睛鼓得像田螺,心口“咚咚”跳,嗓子眼发梗,梗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他手脚乱颤,却怎么也挪不开步子……他想:莫非是做梦?要不就是仙女下了凡?
但是,他马上就发现不对头,姑娘的衣裤七零八落地扔在四周,额角上青了一大块,下身的草地上,还流了一摊血。顿时,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哪里是做梦?更不是什么仙女下凡,分明是遇上了奸杀案!天晓得这姑娘是死还是活?如果死了,得保护好现场,赶快去报案;倘若没咽气,则救人最要紧。
李石匠走近前,用手在姑娘鼻孔上一试,好像没了气,再摸摸她的心口,心脏却还在“扑扑”跳。他当机立断,随手扯过两件衣裳,胡乱地给她遮了羞,然后抱起姑娘,撒开双腿,飞步流星地朝山下奔去。
经过医生的紧急抢救,姑娘终于脱了险。姑娘名叫陈春宁,家住山那边的陈家村,高中毕业以后没考上大学,回乡务农已经好几年了。这姑娘平时言语不多,很文静,却有一个特别的嗜好,闲来无事时,喜欢独自钻到幽静的山林里去溜达,随身还带着画本和铅笔,见着什么好花好鸟好景致,便着意把它描下来,虽然比不上店里挂着卖的那些画儿,看上去倒也活灵活现。这天她特意到山背画这道瀑布,没想到被三个流窜的歹徒盯上了,他们暗中尾随在她身后,趁她聚精会神描画的当儿,猛地扑上去将她击昏在地,惨无人道地轮奸了她……
几天后,一个身上拾掇得清清爽爽的中年妇女来到苦竹坳,她是春宁姑娘的母亲。春宁出事后,连大门都不愿出,她母亲只得自己提了一只老母鸡,代女儿向李石匠谢恩来了。
李石匠十分热情地将春宁娘请进屋,又是让座,又是敬茶,忙得手慌脚乱。他虽然只比春宁娘小七八岁,却一口一个“伯母”叫得不得了的亲热,那股殷勤劲让不明内情的人见了,还以为是春宁救了他,而不是他救了春宁。
春宁娘将那只老母鸡恭恭敬敬地递给李石匠,李石匠用手一挡,笑嘻嘻地说:“伯母,这老母鸡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收的,留着您自己滋补身子吧。往后说不准我给您添麻烦的日子多着呢!”
春宁娘见他高低不肯收,心里很过意不去,便十分诚恳地说:“您是我女儿的救命恩人,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只要能做到……”
“能做到,能做到,”李石匠就等这句话,“伯母,不知春宁姑娘有对象了么?”
春宁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些年提亲的人门槛都踩得断,可春宁总是说她爹死得早,弟妹们又小,想多在我身边帮几年,没想到……唉——”说到这,她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撩起衣襟,一个劲地擦眼睛。
这会儿,李石匠那张滚刀肉的脸,忽然泛起了猪肝色,变声变调地说:“伯母,您别难过。我有句话在心里憋好几天了。”说着他使劲咽了一口口水,说,“您看我这出门一把锁、进门一把火的日子多难挨呀,要是您老不嫌弃,就认我一个女婿吧!反正嘛,春宁姑娘身上那些我不该看的地方,那天我都……”说到这,他咧开大嘴,只是“嘿嘿”地傻笑。
春宁娘不由打了个愣怔,说:“承蒙您看得起,不过婚姻大事要女儿自己作主,光我做娘的答应也没用,待我回家跟她商量商量,日后再回您的话吧。”
李石匠嘴里说着“行行行”,头点得像鸡啄米,然后像送丈母娘一样,一步一弓腰,一直将春宁娘送出了村口。
其实,刚才春宁娘说那话,不过是个缓兵之计。她想:尽管我女儿被坏人糟蹋了,可也轮不到你这个屠夫样的人来娶她呀。她在回村途中就暗暗打定主意,赶快到那些曾来求过亲的人里挑一个青皮后生,尽早让女儿嫁出去。
但她万万没料到,当她托人去提亲时,以前那些围着女儿打磨磨的小伙子,如今一个个像篓子里的泥鳅,溜的溜、缩的缩,谁也不沾边了。上门来提亲的有倒是有几家,可不是驼子就是瘸子,要不就是离了婚或死了老婆的鳏夫。挑来拣去,李石匠倒是条件最好的一个了。春宁娘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暗自庆幸那天没有一口回绝李石匠,要不然女儿的终身大事就更麻烦了,看来只有嫁给他了。
可是春宁哪会同意这门亲事呢?她痛不欲生,几次想一死了之,可又不忍心抛下亲娘和弟妹们。生性懦弱的她架不住母亲那泪水涟涟的哀求,终于把心一横:反正这辈子没好光景了,认命,一嫁百了吧!
元旦这一天,新娘子进了村,把迎亲队伍都搞乱了阵脚,敲锣的掉了锤子,点鞭炮的烧伤了手指。为啥?大伙儿的眼珠子都好像让新娘子给勾住了。春宁委实长得俊俏:苗苗条条的身段儿,高高隆起的胸脯儿,乌溜溜的长辫儿,深幽幽的大眼儿,鲜嫩得像滴水的鹅蛋脸儿,腮边上两只甜甜的酒窝儿,简直要把画片上的电影女明星都给比下来。好多人暗暗替春宁惋惜:要不是失了身,无论倒轮顺轮,也轮不到李石匠跟她拜堂成亲呀!
老光棍娶上了新媳妇,那个乐哈劲就别提了。白天不说,光是半夜里,李石匠都常常爬起来拉亮电灯,贪婪地盯着身旁躺着的这个天仙般的美人儿,一个劲地傻笑。有些人虽然当面恭维他福气好,却又不咸不淡地说上一句:“你媳妇漂亮是漂亮,可惜是个‘处理品’。”他听了一点也不恼,反而乐哈哈地说:“‘处理品’有啥不好?能用就行呗!你没见商店里那些处理品,俏得很,不找路子还买不到哩!”
可是有一天,李石匠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