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寨有个叫张大福的,模样长得还端正,只是有点傻里傻气的,占便宜的事从来没有他的份,吃亏的事却十有八九离不开他,寨子里的人便叫他张大傻。
八角寨,地处边远贫困的山区,山多人少,连绵数十里的大山中,只有一条鸡肠子似的小路,七扭八拐地伸向山外。所以,八角寨的穷是出了名的,穷得寨里的妹仔躲瘟疫似的往山外飞,山外的妹仔用大花轿也抬不进来,三十好几、傻里傻气的张大傻便一直打光棍。
却说这一天,张大傻听隔壁寨子的贵生讲,他们那里有钱就能买得到老婆。这话儿,听得他心痒痒的,火烧猴子屁股般,揣上从牙缝里抠出来的两千多块钱,来到了贵生的寨子。
贵生真的给他当了介绍人,张大傻将两千块钱塞到了一个尖嘴猴腮的外地人手中,就领了个三十多岁的外地女子,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往寨里走。
一路上,那女子不跟张大傻讲一句话,只是呜呜咽咽地哭,哭得眼睛红红肿肿的。
张大傻望着她那副悲伤的样子,老半天才想出一句安慰她的话来:“大妹子……我是老实人,跟了我,不会欺负你的。”
女子不搭腔,还是一个劲地哭。
“你是我用两千块钱买来的,跟了我吧!”张大傻再也想不出别的话来安慰她了,只好无可奈何地哀求她。
“大哥,”女子抬起泪眼,“求求你放了我吧,我有家有小,孩子还吃着奶呢。真的,不信你看……”说着,她就要动手撩沾有乳汁的衣襟。
“别……别……”张大傻急忙将脸扭向一边,“放了你?两千块钱不是打水漂漂了吗?那是我用血和汗换来的呀!”
“回去后,我变牛做马还你,行吗?”女子的眼中闪着希望的光。
张大傻窘着脸,嗫嗫嚅嚅地说:“不怕妹子你笑话,钱还是小事,三十好几的人了,就是想……”
女子听懂了他这句话的意思,感到没有希望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滚落下来。
就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中午时分,他们来到了一个小村落旁。张大傻的家,离这个村落还要走三十多里山路。
张大傻指着一家小店,对那女人说:“进去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再赶路,争取天黑前赶到家。”
女子抹了把泪水,道:“大哥,我吃不下,你自个儿去吧。”
张大傻劝道:“人是铁,饭是钢,千万不能伤了身子。”张大傻这时一点也不傻,嘴上这么劝,心里却在提防女子逃跑。
走到村前,张大傻瞅见一棵大榕树下,围了一群人。他从小就好奇,便对女子说:“去看看他们在凑什么热闹?”女子默默地跟着他。
走近一看,是宰牛的。树下绑着一头好大好大的黄母牛,四个蹄子朝天,头和背着地,嘴巴被手指粗的麻绳捆得严严实实,从喉腔里强挤出声音来,一声高一声低。离母牛十几步外,一头小牛犊卧在地上,对着母牛“哞哞”叫唤。
张大傻心里直嘀咕:这帮人真傻,牛是农家宝,他们也舍得宰?他瞥了那女子一眼,想催促她走,却见她痴痴地盯着牛犊发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五大三粗的黑脸汉子,赤裸着上身,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牛角尖刀,杀气腾腾地走了上来。那头卧在地上的牛犊,猛地一跃而起,冲上前,一口咬住黑脸汉子手中的尖刀,嘴里呜呜咽咽地悲鸣,眼中“吧嗒吧嗒”直掉泪。
张大傻一怔,心头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赶紧走开去。
“大哥,你救救它们母子俩吧!”跟上来的女子噙着泪请求他。
张大傻瞅了瞅女子,又瞅了瞅那两头牛,下意识地摸了摸腰包,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女子又说:“我是有孩子的女人,知道母子分离的痛苦。你救了它们,我……我愿跟你过……”说着,两行热泪缓缓地从她的脸颊上淌下来。
张大傻心头一热,沉默了许久许久,才慢慢地从腰包里掏出几张钞票,说:“我就剩下这点钱了,救不了它们。”他停了停,吃力地咽下一口唾液,将钱重重地往女子手中一拍,“你,拿去吧……”
女子愣了片刻,方才醒悟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好大哥!”
张大傻买了老婆又放走这件事,很快便传遍了八角寨,寨子里的人都笑他,白花了两千块钱,连女人味都没闻到,真是傻透了顶。他听了一言不发,只是摇头傻笑。
过了一些时日。一天黄昏,一个操外地口音的女子,风尘仆仆地找到了张大傻的家。这女子顶多二十出头,长得还挺水灵的。
张大傻看了她半天,说:“我不认识你,你找错人了。”
姑娘说:“没错,是我表姐让我来的。”说完,姑娘的脸上泛起两团红晕。
这一下张大傻懵了,不解地问:“你表姐?她是谁?”
“就是你前些日子放走的那个女人呀!她夸你心肠好我……”姑娘羞羞答答地咽下了话尾。
张大傻这才记起了在宰牛树下放走那位买来女子的事,他长长地叹了一声:“唉,将心比心,我也是从小没有娘的苦孩子啊!”
姑娘听了,动情地喊了声:“大哥!”
这时,寨里的人越聚越多,当他们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羡慕地说:“傻人也有傻人福啊!”
第二天清早,张大傻便领着那女子下了山,寨子里的人估摸着,他该是去买结婚用品了。不料,过了好长好长时间,他却一个人孤单单地回来了。
大家惊讶了,一个劲地追问。
他闷了很久很久,才吐出这么一句话来:“那妹子才十九岁呀!”
一句话,把大家气噎了,纷纷指着他的鼻尖骂:“送到嘴边的肥肉,都不晓得吃,张大傻啊张大傻,世界上再没有比你更傻的了!”
(翟展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