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明城,大雪倾城。
从局里出来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他推着自行车沿着民主路慢慢向家里走去。深夜的街头,风有些刺骨,时不时有雪花落在他崭新的警帽上。
拐过民主路,他蹬着车子向前骑。车子骑了没几米,旁边的一个胡同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没有多想,他放下车子,立刻向胡同里面跑了过去。
地上躺着一个女人,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血正顺着刀把流下来,染红了地上的白雪。胡同前面,一个穿着黑色棉袄的男人正在逃窜。
追出胡同,他看到那个男人在地上滑了一跤,于是他快步追过去将男人按住,戴上手铐,然后开始联系同事。
这是他分配到明城公安局三个月后经历的第一个刑事案,虽然被抓的男人怎么也不承认是自己杀死那个女人,但是法官根据男人身上的血迹以及警察的证词判定男人杀人罪成立。
从法庭出来的时候,他成了明城百姓眼里的英雄。法院门口他被记者堵住,面对镜头,还没有等他说话,一个鸡蛋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做警察最可怜的便是你这样。”砸鸡蛋的是一个老人,衣服褴褛,走路有点跛。
晚上,他在天桥底下又见到了那个老人,他将车子放好,走到了老人的面前。
老人看了看他,坐了下来,然后说:“磕头。”
风从桥下吹过,呼呼作响。
他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老K
这是我第一次出现场,虽然在入局之前,我已经看了无数现场照片,可是当我真正看到尸体的时候,还是感觉浑身发凉,胃液翻滚。
负责拍照的张宁对我挥了挥手,“陈和,你去外面把警戒线再缩小一点吧,免得围观的人破坏了现场。”
我点了点头,快步向旁边围观的人群走去。其实警戒线的范围已经符合标准了,张宁的好意我明白,对于刚入局里的新人,大家都会照顾一点。
“也不能怪你,你第一次就遇见这种变态现场,说实话我看着都有点受不了。”旁边的宋浩说。
我苦笑了一下,“是啊,的确是变态。”
尸体一共被分成了三部分,分别装在三个行李箱里。一个拾荒老人早上在河道里发现了行李箱,本以为能找到点好东西,没想到打开一个却看见一只腐烂的人手。
接下来是现场取证,围观的人也被驱赶离开。我和宋浩开始扫尾工作。根据法医的初步断定,这里是第二现场,再加上最近雨水天气比较多,所以基本上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坐在回去的车上,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刚才箱子里的那些腐尸,好不容易压住的恶心感又开始翻涌。
“话说,我们刑警队好久没有这种案子了,从处理尸体的方法以及抛尸的选择地来看,凶手不是普通犯罪者啊!”张宁拿出烟,点了一根。
“是啊,是啊,会不会是连环凶杀案啊!”宋浩问。
“哪有那么多的连环凶杀案啊,不过我看刚才蓝法医的样子,似乎不简单。”张宁抽了口烟说。
“你说这案子会不会惊动老K?”宋浩又问。
老K,听到这名字我不禁愣住了。老K这个名字在明城可比周杰伦这些明星还要响亮,据说这个世界上没有老K破不了的案子,不过他就像武侠小说里那种隐居山林的名医,不是谁找都找得上的。
在明城,关于老K流传最多的案例是一个灭门案。一个大雨倾盆的晚上,住在城东的一户李姓人家遭到灭门,一家四口全部被杀。警察各方取证,最后锁定凶手是李家的一名亲戚,虽然没有找到杀人凶器,不过还是将嫌疑人提起诉讼。但是在法院审判的时候,嫌疑人却提出患有晕血症,根本不可能做出连杀四人的举动。案子进入僵局,这个时候,老K出现了,他用一晚上时间研究了整个案情,并且在停尸间待了两个小时。天亮后,他带着警察敲开了李家邻居的门,然后在邻居的床底下搜出了一把带血的尖刀,经过鉴定,那把尖刀正是现场缺失的凶器。
没有人知道老K是从哪里找出案子的线索的,对于这点老K也缄口不言。不过人们知道的是老K曾经是明城的刑警,在他分配到明城的第三个月,便破获了一起街头凶杀案。不知道后来为什么,他离开了公安局。
“也许还真能,老K喜欢的案子都是重口味的。”张宁说完掐灭了手里的烟。
十字记号
死者名叫王乐乐,女,生前是一家演艺公司的签约模特。死亡时间大约是三天前。根据调查,王乐乐在三天前接到一个电话,对方称需要找一名模特拍摄一组宣传片,价格不菲,并且在王乐乐去之前给了她一笔预付。
法医对王乐乐的鉴定也说明了王乐乐的死亡时间是在三天前,在王乐乐的胃部发现了乙醚的成分,对方应该是先将王乐乐迷晕,然后进行分尸,最后是抛尸。整个过程不可能短时间完成。根据尸体的伤口和种种痕迹推算,凶手应该是在分尸以后将尸体上的血水擦拭干净,然后再装进行李箱。
以上几点说明,凶手心理素质比较高,有一定的医学基础,尤其是在外科方面,有交通工具,住房隐蔽。根据我们对行李箱的调查,抛尸的行李箱是一家国外知名品牌,每年都会有大批这种牌子的行李箱通过走私流入国内,所以无法确定行李箱的具体出处。凶手选择这种价格不菲的行李箱,说明他的经济条件不是特别差,有正当职业。
这是我对王乐乐案件的犯罪心理描述,我叫陈和,是明城公安局的犯罪心理指导师,虽然在命案现场我表现得如同一个新人,但是在我的专业范围内,我游刃有余。
“凶手为什么要把尸体放到三个箱子里呢?”法医蓝秀秀提出了意见,“我发现尸体的三个分尸断节处都有一个或者竖着或者横着的‘一’,这是什么意思?”
“那不是‘一’,三个分尸处一共是两个竖着的‘一’和一个横着的‘一’,三个排在一起其实是一个‘十’字,‘十’字代表的意思是重生。耶稣被挂在十字架上,虔诚的基督教信徒认为他会在三天后复活。”
“凶手想让王乐乐复活?”张宁脱口问道。
“不,是重生,重生的意思有很多种,比如凤凰涅槃,就像重新做人。也许凶手要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对于手头的资料,我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些。”我说完坐了下来。
其他人没有再多说什么,对于法医和其他调查,以及我的犯罪心理推论,他们没有异议,现在剩下的基本上便是排查工作。
从会议室出来,蓝秀秀喊住了我。
“你怎么想到那三个‘一’是个‘十’字,也许它是其他符号,又或者是凶手分尸时做的切割记号呢?”
“你也说了,是三个‘一’字的组合,从凶手处理尸体的方法以及犯罪的缜密度,他不可能把切割记号留在上面。犯罪心理是根据细节以及痕迹进行推论,不可能百分之百正确。”我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蓝秀秀笑了笑,向前走去。
“蓝法医。”看着蓝秀秀纤细的身影,我忽然脱口喊道。
“怎么了?”蓝秀秀转过了头。
“我……我想看看尸体,可以吗?”我咬了咬嘴唇说。
“可以啊,你晚上十点来法医部找我吧。”蓝秀秀点点头。
晚上十点?我愣住了,还想说什么,蓝秀秀已经走了。虽然我知道法医们忙起来没日没夜的,可是要我晚上十点去看尸体,心里还是有些发毛,尤其是想起那个躺在箱子里的女人的样子。
十点就十点吧。我长长叹了口气。
深夜之约
门没锁,开了一条缝。
房间里是各种各样的仪器,电脑开着,机箱发着嗡嗡的响声。电脑的后面是一张解剖床,上面躺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蓝秀秀不在,房间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我拿出手机拨出了她的电话,没人接。
“唉!”电话挂断的瞬间,我忽然听见房间里有人在叹气。
我立刻回头,除了满屋子的仪器和运行着的电脑,再无其他东西。难道——我的目光落到了那具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它显然已经被解剖过,胸前的白布上还有没来得及处理的血迹。
我慢慢地走了过去。
尸体上方的灯有些亮,它的一只手垂在外面,灰白的颜色,鬼魅而阴谲。
“唉!”叹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我清楚地听清了,的确是从眼前的尸体传出来的。
我吸了口气,伸手慢慢地揭开了那块盖尸布,尸体的脸上蒙着一张薄纸,看不清样子,但是尸体的胸口有一个解剖的刀口。
有风吹来,尸体脸上的纸被吹开了。
看到尸体的样子,我顿时惊呆了,它睁着眼,眼睛又圆又大。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蓝秀秀和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陈和,你来早了啊!”看见我,蓝秀秀说话了。
我应了一声,慌忙盖上白布。
“你看到了什么?”跟着蓝秀秀一起进来的男人突然走到了我面前,直直地盯着我。
“什……什么?”我不知道男人要做什么。
“刚才你看到尸体的眼睛了吗?”男人继续问,他的目光有些吓人,刀子般穿过来,仿佛要看透我的五脏六腑。
“是啊,尸体睁着眼,怎么,怎么会睁眼?”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回头看了蓝秀秀一眼。
“我稍微处理了下,阿叔,你别吓到人家。”蓝秀秀说着拉开了那个男人。
“胆小鬼,还怎么成大事。”那个男人冷哼一声,转过了头。
听到男人的话,我顿时有些生气,尤其是看到蓝秀秀强忍着笑的样子,一句话不禁脱口而出:“胆小怎么了?胆小就不能做警察?我是犯罪心理指导师,不是验尸的,也不是看尸体的,我的工作是分析凶手的动机和犯罪心理,把罪恶诱因分析出来,制止更多的罪恶发生。”
男人回过头,看着我轻轻一笑,“制止罪恶?罪恶是天生的,你以为你是神?”
“那你又看到了什么?你从尸体的眼里看到了什么?”我反问道。
“真相。”男人说着回过了头,然后对蓝秀秀说,“让他离开吧,别耽误我工作。他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哎,我是参与这案子的办案人员,你凭什么让我离开,就算是局长也得给我个理由吧。”我的怒火越来越大了。
蓝秀秀无奈地看了看我说:“你还是先走吧,老K办案,就算是局长在这也没办法。”
他是老K?我的怒火顿时灭了。
怪音
我没有想到,那个男人竟然是老K。早知道是他,我至少也会显得尊敬一点,或者好好表现一下,现在弄得如此之僵,我除了离开没有其他选择。要是让队里其他人知道我得罪了老K,恐怕大家会把我分尸吧。
已经是晚上十点半,街上人很少。我一边开着车一边想着刚才老K说的话。他问我从尸体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尸体的眼睛里会有什么呢?从医学上讲,人死后瞳孔放大,眼睛便失去了作用。所以说很多眼角膜的移植手术都是在死者瞳孔还没有放大的时候进行保存,否则即使移植过来也没用。
“前面停车。”忽然,我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话。
我一脚踩住了刹车,车后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我望了望外面,外面也是空荡荡的,只是二十米外有一个串串香的摊子,几个下晚班的人正在和老板交谈着。
难道我听错了?可是刚才的那个声音很清晰,不可能是幻觉吧。我重新启动了车子,踩住油门的一瞬间,耳边又一次清晰地传来了一个声音。
“前面巷子里。”
这一次不再怀疑,可以肯定是有人说话,并且还是个女人。
我感觉后背冒起一股冷气,在前面不到五十米处,有一个路口,路口的左边有一个巷子,巷子口黑漆漆的,仿佛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我打开了车门,向那个巷子走去。
巷子里很安静,两边是居民楼,附近的光亮照不进来,看不清里面的情况。我往前走了两步,刚准备转身离去,前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似乎是有人在那里翻什么东西。
“谁在那里?”我拿起手电照了过去。
一个人一下子从对面站了起来,那是一个男人,大约三十多岁,皮肤白皙,面对突如其来的强光,他举起手遮住了眼睛。
“这么晚在这做什么?”我没想到巷子里果然有人。
“你是谁?关你什么事?”男人一下子转过了头。
“我是警察。”我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哦,我和老婆吵架把戒指扔到这了,我这就走。”男人说着转身向前走去。
和老婆吵架把戒指扔了,既然找戒指为什么不拿手电,或者用手机照明呢?他在撒谎,想到这里我立刻追了过去,可是那个男人像老鼠一样很快消失在了巷子里,没了踪影。
男人在找什么?我回过头走到男人刚才的位置,手电照了过去,那里有一个黑色的皮包。
莫非是小偷在销赃?我心里一动,弯腰捡起了皮包,然后走出了巷子。
等我重新发动汽车,耳边却没有了声音,但是我心里的疑惑却没有减少一丝一点。那个神秘的怪音为什么一直提示我去巷子里,巷子里的男人又是谁?他是要找那个皮包吗?我盯着副驾驶座上的皮包,不禁有些好奇。
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喂,陈和,我是蓝秀秀。”电话里传来了蓝秀秀的声音。
“有事吗?”我问。
“老K说案子可能不止一起,凶手可能还会作案?”
“连环凶杀案?他是怎么知道的?”话刚一说出口我就有些后悔,谁都知道老K从来不说自己破案的经过。
“具体的他也没说,就说还会有人被杀,让我们抓紧破案,对了,你现在回家了吗?”
我没有再听蓝秀秀的电话,因为我的目光被副驾驶上的皮包吸引住了,可能是车子的震荡把皮包里的东西晃了出来,虽然不是整体,但露出来的部分,我已经确定那是一条污血凝结的舌头……
三苦
人生有三苦,苦苦,坏苦,行苦。
众苦源自众生。
警校毕业的那个晚上,我和老师在操场上喝酒。老师问我:“陈和,你觉得警察和犯罪心理师的区别是什么?”
我望着满天繁星回答:“警察利用证据寻找真相,犯罪心理师用真相挽救真相。”
老师摇头说:“不,谁都挽救不了真相,如同谁也无法避免罪恶,我们每个人都有罪,那是原罪,与生俱来的罪恶。”
老师的话很对,上帝都说过,爱与罪恶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