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亭西不屑道:“你要是智商也跟着一起长就好了。”这两年他个子开始猛窜,再也不用理会谢小北说他矮了。
谢小北哼了一声,“数学成绩不好又不代表智商不高,我还说你情商有问题呢。”
谢亭西更为不屑,“谁情商有问题?程羡宁追了你大半年了你到现在都不知道。”
“我们是纯友谊!”谢小北大喊,“友谊!”
“你们那是纯友谊,那二哥和他们班班长算什么?”谢亭西说着蹭蹭谢斯南,“是吧二哥?”
谢斯南一皱眉,“我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了?”
谢亭西道:“她喜欢你的事情全年级都知道。”
谢斯南头也不抬,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那也和我没关系。”
“你倒是会撇清关系,我看她挺好的。”
回到这个问题上谢小北就不开心,一屁股坐到谢斯南和谢亭西中间,把他们两个分开,对谢亭西道:“颜素暗恋你很久了很久了很久了!谢亭西你白长着这么张脸,纯粹就是为了摆设的吧,学校里多少女孩子为了你争破脑袋啊!”
谢亭西狡黠一笑,“我对女人没兴趣。”
谢小北好在是没喝水,不然非得喷他一脸,“好得很,晚点我把程羡宁介绍给你。”
和谢亭西闹了半晌,谢斯南一句话也不说,谢小北伸过头去,“看什么书呢这么入神?”
一看封面,《白马啸西风》。
谢小北乐了,这是她强烈推荐给谢斯南的,“怎么样很好看吧?”
谢斯南“嗯”了一声,“别吵,我马上看完了。”
谢小北看着他把书翻到最后一页,似乎还沉浸在那个故事里,灯光下的五官,凝神专注的样子,越看越好看。
合上书本后,谢斯南后沉默了会儿,轻叹一声:“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谢小北纳闷了,“什么云?什么我?”
谢亭西翘着二郎腿,“笨死了,《诗经》里的句子,意思是,那些再好有什么用,都不是我喜欢的。”
“哦!”谢小北这下明白过来了,“李文秀也说过,‘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不喜欢’,我最喜欢的就是这句了!”
此时少年心事,只以为心之所系为要,寡爱方能长久,谁又知数年后长成了固执顽劣,险些酿成大祸——这又是后话。
谢亭西看《诗经》,但是不看金庸,问道:“李文秀是谁?”
“就是《白马啸西风》里的女主角。”
谢亭西道:“尽看这些没营养的东西,你还不如和宋宜冰一起去学裁缝呢。”
谢小北几乎气结,“她学的明明是设计好不好!”
宋宜冰跟着容雪学了几年绘画之后,喜欢上了服装设计,眼下最想考的就是本城一所著名设计学院,最近几个月都关在房里努力准备,谢小北难得觉得世界清静。
谢亭西问道:“小北你打算考什么学校?”
谢小北道:“随便,离家近点就成。”
“你就不想去别的城市?”
“为什么要去?在家里不是挺好的。”
谢斯南比他们高一届,去年考入A城最好的高中,谢小北潜意识里就想和他考一个学校。但是……想想自己的成绩,谢小北有些犹豫。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哪里都好,反正只要不离开这个城市,每天放学后,还是能见到的。
当晚,谢亭西找了谢斯南。
“二哥,我有话直说,小北念高中,还是不要留在A城了,你觉得呢?”
谢斯南一时有些愣住,“为什么”三个字,却是没有直接问出来,只是眼睛直直地看着谢亭西。
谢亭西有些为难,不过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谁又能把太多事情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凭着一份与生俱来的奇特感知,知道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了。
他努力组织着词汇,说道:“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想把她和宋宜冰分开,她们性格不合,在一起老出事。还有,有些话……其实我们心知肚明的,这样做,最好不过了。二哥,小北她,有什么事情,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你。每次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你、上学放学都要和你一起走、连牙膏牙刷都要和你用一样的……”
爱着谢小北的人太多,从小到大,似乎所有人都喜欢围着她转,唯独谢亭西不这样,其实他只是想告诉小北,很多时候,关心可以通过另一种方式来表达。
冷漠不是因为不爱她、拌嘴不是因为讨厌她,一母同胞的妹妹,从两条生命产生的那一刹那起就注定,他们之间,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他能感觉到她每一次的高兴与沮丧、激动或失落。
他的妹妹,自以为是,却很笨很笨的妹妹,也许到现在都在困惑着,萦绕在心头的,是什么样的感情,为什么忽而天堂、忽而地狱。
但是他知道,矫情孤傲,其实很聪明很聪明的谢亭西,知道,谢小北,喜欢着谢斯南,和世界上任何一种亲人之间的喜欢,都有所区别。
这样的感情,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可饶恕,所以,不能说,不敢说。他只能这样看着谢斯南,大家都明白的、沉默着、扼杀了,就好。
“二哥……”谢亭西再次开口,不自觉地,带上了乞求的意味。
谢斯南强迫自己冷静,谢亭西这番遮遮掩掩的话,已然让他心跳飞快,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他看着谢亭西,刻意调整了语气,“别担心,小北还是个孩子,过段时间,就会没事的。”
“就因为她是个孩子,再这么下去……”
“知道了,”谢斯南笑得有些尴尬,“我知道该怎么做。”他胸口堵得慌,一直以来不敢想的问题,被这么点破,突然就觉得不知所措。
“B城怎么样?大哥在那边工作,虽然他经常出差,但毕竟人脉深广,小北由他照顾,爸妈肯定也放心。”
“好。”
谢亭西走后,谢斯南坐在书桌前,久久不能平静,他看着时钟滴滴答答走过,一点睡意也无。
谢小北在房里,也是愁眉苦脸。
正如谢亭西所说,程羡宁喜欢谢小北,从以前的朦胧,发展到了现在的追求,大大小小的书信不断,谢小北烦了,终于现学现用,回了他一句,“虽则如云,匪我思存。”自此,脑子缺根筋的程羡宁小朋友逢人便炫耀,谢小北回应他的情书了。
谢小北深深觉得,孺子不可教也。
谢斯南敲门进来的时候,看见谢小北正对着她的志愿书发呆。
“想好填什么学校了?”
谢小北摇摇头。
谢斯南在她床边坐下,低着头道:“我明年想转学去B城。”
“啊?”谢小北惊讶极了,“为什么呀?”
“在这里生活久了,想换个地方。”
谢小北思索一阵,“那我就填B城的学校好了。”
谢斯南笑笑,不自觉得咬唇,心中难受,难以言喻,“好,不过先别和爸妈说,他们还不知道。”
“嗯。”谢小北点点头,笑得眉眼弯弯,“颜妍昨天还跟我说她想去B城的,我和她商量下填一个学校。”
谢斯南道:“这样最好,你身边也有朋友在。”
“没有也不打紧,反正和你一起嘛。”
谢斯南对她笑笑,“挺晚了,早点睡。”
“晚安。”
谢斯南出了谢小北的房间,笑容,慢慢地僵在脸上。
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一排小灯的微光,仿佛是在夜色里探头张望人世间的谎言与期待。
宋宜冰走进谢斯南房间的时候,谢斯南正坐在书桌前,看前方摆放着的一只水晶小猪,憨态可掬,十分可爱。
宋宜冰撑在书桌上,凑近谢斯南,“你好像不太高兴?”
谢斯南转向她,“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宋宜冰笑盈盈道:“让谢家付出代价的机会到了。”
谢斯南蓦地一怔,这么长时间来,他最担心的一日,终于还是到来了。
宋宜冰一眼就看出了谢斯南心中所想,说道:“你放心,我大概了解,现在的你,恐怕无法对谢家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我只要你帮我一件事,想办法拿到协会琴室的钥匙。”
“你要那里的钥匙做什么?”
“问那么仔细,难不成你想进一步成为帮凶?”宋宜冰定定看着他,“这真不符合你的作风,不是早就在谢家的亲情攻势下丢盔弃甲了吗?”
谢斯南道:“宜冰,那时候我们都太小,不要被心中的恨意蒙蔽了双眼。这些年你明明亲眼看到,谢家的人,究竟是怎么样的。”
“我只看到他们一步步把原本只属于我的人给撬走了。”宋宜冰带着警告的意味,道:“提醒一句,别忘了,你和谢小北,是亲兄妹。”
谢斯南脸色一僵,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话。
“斯南,”良久,宋宜冰低低道:“记不记得有一年冬天特别冷,那个酒鬼把你关在门外,不给你吃饭、不让你穿大衣。我把你偷偷藏到房里的时候,你几乎神志不清了,但还是很清楚地告诉我,你恨那个酒鬼,但是,更恨造成这一切的谢家。”
谢斯南回忆起那些晦暗的幼年时光,痛定思痛,痛何如哉,那时候,他多么痛恨将自己生下后又抛弃的亲人。
宋宜冰低着头,“我比你更恨,我原本可以有一个那么幸福美满的家庭,妈妈不会死、爸爸不会疯……我当然清楚谢家每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是的,他们一点都不坏,但这并不代表着,可以不为自己犯下的过错承担责任、把所有的痛苦都扔给了无辜的人。”
谢斯南的面部有了些松动,他又想起那些年、那些孤苦无依的岁月里,只有他们两个小孩子,相依为命。
“你放心,我还不至于搞得别人家破人亡的,我只是要他们想起来、只是不想让他们过得这么舒坦。就这一次,你帮帮我。”
谢斯南伸手抚摸书桌上的水晶猪,良久,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