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肇始,北洋当道,政治依旧腐败,孙中山极力奔走要“打倒军阀”,苏曼殊对前途极为悲观,终日逛妓院、喝花酒,收到稿费便呼朋唤友,千金用若泥沙。只是他饮食无度,肠胃又不好,是医院常客。1918年5月,时年35岁的苏曼殊在病榻上完成了他传世的最后一部爱情作品《非梦记》,留一句:“但念东岛老母,一切有情,都无挂碍”,随即去世。
和尚走后,除了几只粗陋的箱子和一些胭脂香囊,竟一无所有,其身后事也是由汪精卫等人料理。设灵堂的时候,许多校书头戴百花前来吊唁,个个颜色悲戚;苏曼殊去世6年后,孙中山先生出资千金,将其遗骨迁葬于杭州西湖孤山,与名妓苏小小朝夕相伴,民国一代妙僧,便以如此的姿势走入了历史。
留学日本,玩转东京
要学就学东京腔
民国初年的留日学生中,就文学界而言,有三大奇才,一是鲁迅,本来学医,后转向行文,直视“中国人麻痹的灵魂”;其次是郭沫若,以“肆意汪洋的激情”开一代诗风;最后一个则是郁达夫了,他从另一个角度深刻地剖析自己,对“新式青年”的内心作了大胆的暴露:既然有“性的苦闷”,又有对“国家衰败”的苦闷。也许正因为郁达夫将这种苦闷写得细腻而透彻,故而“郁氏苦闷”成了一代青年的心结。到了21世纪,网络上都流行着这样一个词儿:郁闷。
且不论郁达夫一生如何传奇,单提他在日本玩转东京的事儿。
在清末民初,追求进步的青年都喜欢往日本跑。日本与中国同属于亚洲国家,深受儒学影响,但自从日本明治维新后,国力蒸蒸日上,甚至能与欧美列强抗衡。中国的青年们期望为了救国,故而纷纷求学东瀛。
如果您想在民国时出人头地,最好先留学日本。哪怕只是混几年,认识一些同学朋友,一生都够用了。
在李大钊、鲁迅、郭沫若等一群犹如奔腾骏马般的留学生当中,瘦弱的郁达夫,显得很不起眼。郁达夫很不幸,少年丧父,自幼多病,母亲陆氏由此十分溺爱。他七岁还不曾断奶,造成了极端的恋母情节以及懦弱的性格。据其朋友记载,“一直到七岁上学,每天早晨,小同学上门去约他同行的时候,他还要让同学们等一等,到母亲身边吸几口奶才肯去私塾,后来实在被同学们耻笑不过才自动断了奶”。
郁达夫到日本的时候,刚满十七岁。那是民国二年(1913年)9月,年长郁达夫12岁的大哥郁华(字曼陀,早年考取浙江省首批官费留学生,就读日本早稻田大学师范科,继入法政大学专修法律)回国,被政府聘到到京师审判厅任职,上任之前,郁华要公费到日本考察学习司法一年,就带上了弟弟。
跟着大哥和嫂子,郁达夫到了东京,正式开始了他的留日生涯。
在日本生存,必须得学会日语。日语好掌握么?说法各异。不过有位大神级的人物梁启超,维新失败后逃到东京,一个星期就能用日语写文章了。
郁达夫初到日本,觉得一切都很新鲜,不免这里逛逛那里瞧瞧。一天下午,他和嫂夫人离开旅馆出来闲逛,想起要回寓所时早已辨不清方向。因为不会日语,连路都没有办法问。比比划划磕磕绊绊走了不少冤枉路,天黑才回到家。
经过这一场虚惊,郁达夫就下定决心,要在短期内尽快攻克日语。才子一般不认真,认真就不一般,学就学东京腔!
民国时亲日并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儿,但要与敌人斗智斗勇不落下风,就得深入其内部,不仅要能掌握他们的语言,更要能摸透其习性。东京腔对普通日本人的杀伤力,就犹如当今操着京片子操刚到北京的外地人的大爷,备有优越感。
国学大师章太炎曾在东京跟日本政府打官司,用一口流利的东京腔骂得鬼子们干瞪眼。那是1908年10月,日本政府以“扰乱治安”之名将同盟会机关报《民报》封禁。主编章太炎相当气愤,到地方裁判厅起诉日本政府,当庭大吼:“言论、出版自由,文明国法律皆然,贵国亦然,吾何罪?吾言革命,吾本国不讳革命,汤武革命,应乎天而顺乎人,吾国圣人之言也。故吾国法律,造反有罪,革命无罪,吾何罪?”日本人辩不过他,以“咆哮公堂”最将其关了起来,后来还是鲁迅等学生凑钱才将其赎回。
章太炎是大师,郁达夫是才子,都有语言天分。民国时,留学并不难,只要您家里有点底子,全世界都能去。没钱?那就选日本,自己努力吧。
当时留学日本有优惠政策,根据中日协定,有五所学校可以自主招收中国的官费留学生。也就是说,您如果考上这五所学校中的任何一所,您在日本的一切费用,中华民国政府都会给您报销了。蒋志清同学(蒋介石)就曾考取东京振武军校,属于官费,资质还不错。可惜他未等到毕业就回到国内奔前程,成了个半吊子,故而国民党将领讽刺他“最多只能指挥一个团”。
官费留学生颇有诱惑力,但是很难考。郁达夫刚到日本的时候,距翌年考试时间只有9个多月了,此刻的郁达夫对日语基本是一窍不通。
如果现在给您9个月,毫无英语根基的您,能保证自己考上托福或者雅思么?
不能?可以参考一下郁达夫是如何成为“学霸”的。
从这年11月起,他每天白天到补习学校学中小学课程,晚上再进夜校练习口语。为了保证学习时间,他制定严苛的的生活起居时间表,从早上5点到晚上12点,安排得满满当当。
郁达夫这一段时期的学习非常紧张,有时候连吃饭都顾不上。早上嚼着面包上路,午餐和晚餐就从牛奶店里买些干点充饥。临考前的三个月,他更是抓紧复习,经常从晚上学到次日清晨5点,直到听见附近兵工厂放夜工的汽笛才去休息。
经过努力,郁达夫如期参加了1914年7月东京第一高等学校的暑期招生考试,如愿上榜。此后,郁在东京九年,基本靠着拿政府补贴或者奖学金为生,他练就了一口正宗的“贵族东京腔”,以至于许多日本人都当他是皇室子弟。
1936年中日矛盾日益明显,回国后的郁达夫受福建省主席陈仪之请前往福州,担任参议。那时候陈仪急于找一位特殊人才,此人必须精通日语,足以应付日本政客、浪人,郁达夫再合适不过。
走马上任后,郁达夫没正儿八经上过班,成天不是游玩就是喝酒,陈仪知道他名士习气重,不怎么介意。凡有日本人前来挑衅,郁达夫都能轻描淡写将对方挡了回去,甚至往往唬得对方一愣一愣。这年11月中旬,郁达夫到东京参加一个文学交流会,日本静冈大学教授高杉一郎前去拜访,一番交谈,郁达夫几乎将对方给侃晕了,高杉相当惊讶,称“郁对日本文坛认识之深,并作很中肯而充满善意的批评”,连素来瞧不起人的郭沫若都觉得酸酸的“达夫所受的是中等优待”。
学好“东京腔”很有用处,不仅在民国,而今亦然。
只是活在民国也很无奈,即便精通日本者如郁达夫,也难免深受其害。
二战时,郁达夫避祸南洋苏门答腊的小镇巴东,隐姓埋名开了家酒店。日本人打到这里,用刺刀逼着当地居民带路,可土著们根本听不懂,只有挨打的份,小孩子们则吓得哇哇大哭。郁达夫实在看不过,淡淡用日语道:“别动辄拿刺刀出来晃,如此鲁莽,有损武士尊严。”几个鬼子一听这地道贵族口音,还以为遇到了哪路神仙,顿时雷劈了般,不由自主立正行了个军礼,异口同声老老实实点头回答:“嗨!”可悲的是,正是因为这一句日语,郁达夫身份暴露,后来惨死在日本人的手里。
嫖日妓也是爱国
在日本的时候,郁达夫的心理生理逐渐成熟,便对女性关注便多了起来。在他的自传里写道:“两性解放的新时代,早就在东京的上流社会——尤其是智识阶级,学生群众--里到来了。当时的名女优像衣川孔雀、森川律子辈的妖艳的照相,化装之前的半裸体的照相,妇女画报上的淑女名姝的记载,东京闻人的姬妾的艳闻等等,凡足以挑动青年心理的一切对象与事件。”就是说,他不仅动情,而且动性了,让他更为难堪的是:“在日本,我早就觉悟到了今后中国的命运。弱国民族所受的侮辱与欺凌,感觉最深切而亦最难忍受的地方,是男女两性,正中了爱神毒箭的一刹那。”
很容易推测出来,他是看上某日本女子了,但觉得自己国家太弱,自己不敢追求。青春的躁动和弱国子民的屈辱交织在一起,咬噬着他敏感的心灵。本来就早熟的眼光总是舍不得离开女性柔美的身段,而且对异国女郎“白皙的身形”有一种异样的迷恋。
有一次,他冲动之下,在公园跟两个肌肤赛雪的日本女生搭讪。本来谈得十分融洽,不料一个女生的父亲走过来问郁达夫:“你是支那人吧,日语讲得不错!”老鬼子眼光犀利,郁达夫脸都红了,承认道:“是的,您说的不错。”俩美女很惊讶:“什么?支那人!”“我们还以为阁下是京都人!”语气中含有明显的鄙视。
鲁迅先生在日本留学时尚是清末,受日本人的歧视更甚,但鲁迅萌发出的是“救国救民”的思想,终成一代文豪。郁达夫达不到鲁迅的高度,只是渴望与异性交流,在一种歧视压抑的环境中,他多次到东京的红灯区旁彷徨,内心充满痛苦:进去?还是不进去,这是个问题。其代表作《沉沦》中有一个经典的细节,主人公躲在门外偷窥房东女儿洗澡:“那雪样的乳峰,肥白的大腿,全身的曲线……”估计是他实际生活的写照,即便没偷看,也在心理意淫了多次。
借着一次酩酊大醉,他在一个肥壮的日本妓女身上失去了童贞,他在自传《雪夜》中写道了自己的嫖妓事件:
……
因为二十岁的青春,正在我的体内发育伸张,所以性的苦闷,也昂进到了不可抑止的地步。是在这一年的寒假考考了之后,关西的一带,接连下了两天大雪。我一个人住在被厚雪封锁住的乡间,觉得怎么也忍耐不住了,就在一天雪片还在飞舞着的午后,踏上了东海道线开往东京去的客车。……
日本的妓馆,本来是到处都有的;但一则因为怕被熟人的看见,再则虑有病毒的纠缠,所以我一直到这时候为止,终于只在想象里冒险,不敢轻易的上场去试一试过。这时候可不同了,人地既极生疏,时间又到了夜半;几阵寒风和一天雪片,把我那已经喝了几瓶酒后的热血,更激高了许多度数。
踏出车站,跳上人力车座,我把围巾向脸上一包,就放大了喉咙叫车夫直拉我到妓廓的高楼上去。
受了龟儿鸨母的一阵欢迎,选定了一个肥白高壮的花魁卖妇,这一晚坐到深更,于狂歌大饮之余,我竞把我的童贞破了。第二天中午醒来,在锦被里伸手触着了那一个温软的肉体,更模糊想起了前一晚的痴乱的狂态,我正如在大热的伏天,当头被泼上了一身冰水。那个无智的少女,还是袒露着全身,朝天酣睡在那里;窗外面的大雪晴了,阳光返射的结果,照得那一间八席大的房间,分外的晶明爽朗。我看看玻璃窗外的半角晴天,看看枕头边上那些散乱着的粉红樱纸,竞不由自主地流出来了两条眼泪。
“太不值得了!太不值得了!我的理想,我的远志,我的对国家所抱负的热情,现在还有些什么?还有些什么呢?”
心里一降晦恨,眼睛里就更是一阵热泪;披上了妓馆里的组袍,斜靠起了上半身的身体,这样的悔着呆着,一边也不断的暗泣着,我真不知坐尽了多少的时间;直到那位女郎醒来,陪我去洗了澡回来,又喝了几杯热酒之后,方才回复了平时的心状。
……
从文中可以得知,郁达夫操着流利的东京腔,拿着丰厚的奖学金,喝着爽口的清酒,睡了肥白的日本妞,醒来居然大哭了一场。
不可否认,郁达夫是爱国的。性格懦弱的他不可能像鲁迅、郭沫若那般斗志昂扬,只能自怨自怜。没有正常的渠道发泄欲望,他就觉得自己的不幸都是因国家贫弱而造成的。有时悲愤压抑不过,就找日本妓女发泄;事情一过,又让他陷入了深深的耻辱之中。哀怜—悲愤—宣泄—耻辱,在他身上成了循环,由此也更加深了他的病态心里。
在解不开心结的绝望中,他甚至找出非常荒唐的理由来替自己开脱:他把发泄在日本女人身上的欲望,看成是对日本人的复仇!其脆弱压抑的灵魂居然从买春的生涯里,体验到一种弱国报复强国的爱国快感,这也是一种典型的“郁达夫式爱国”。即便在日本女人身上横冲直撞的时候,他也在心理狂呼:“祖国啊,快强大起来吧,快强大起来吧!”
如果您不理解郁达夫的爱国情怀,不妨再看看影视剧中民国年间的另外一件事。电视剧《哈儿军长》中有这样一个桥断:某俄罗斯人在中国妓院折磨了一位年轻的姑娘,被土匪出身的国军军长樊哈儿撞到了。樊哈儿气愤不过,问老鸨有没有俄罗斯妞,老鸨说有,哈儿就出了钱叫了一个,拖到房里狠狠折腾了一夜,并让那俄国毛子在房外听着。翌日,哈儿疲惫不堪,对属下说,爱国也不容易。
哈儿师长的“爱国”,本质上跟郁达夫的“爱国”一样,基本能如此慨括:洋人不把咱们中国人当人,咱们也不把他们的人当人!
当然,这种方式的“爱国”,既浪费金钱又消耗体力,不值得提倡。
如果留学日本仅仅是为了捞点奖学金嫖日妓,那也太没追求了,起码得做点有意义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