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宁子后来翻墙去了医院。从医院出来已经是深夜十点。我要带宁子再回职教学校来住,可他坚决要回家,说不回家他爸妈会担心。我就搀扶着他回家。街上的路灯已经亮得耀眼,因为街上的人少了,显得空荡荡的,路灯把一切照得都很清晰。只是天空很黑。这条街是以前我们和一帮人打架的那条街,恍然间我觉得我们那次已经被打得死了过了过去,而我们还紧紧地抱在一起。现在的我们已经不是当时的我们,我们的青春被打死了。我想在这条街上大喊大叫,我想在这条街上喝醉着疯跑,我想消失在这条街上,我想在这条街上矗立一座属于我的坟墓,安享其中的温暖,甚至享受那种痛苦。我有种想要死在这里的感觉,但必须要在这里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坟墓,我坚信坟墓里是温暖的。温暖并且痛苦,隔绝并且幸福。
是的,我又想起了寒冷。想起了自己的心病。我想说些什么,我说这世界完全冻结。如果我真的要死了,我终会说的,我特别恨这个世界。曾想寻找自己能够付出爱的一切,我失败了,受着伤,行走,蹉跎。我恨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都是冷的,哪里都是冷的。我还能走到哪里去?
天津吗?天津现在也是冷的。一定是的。
宁子告诉我要学会拯救自己。我也刚刚这样告诉自己。我要学会不再害怕寒冷。不让自己越病越重。
3
第二天阿牛来的时候眼圈通红,他一夜都没有睡。他想和我说什么,却没有开口,只是从我的身边默默走了过去。他拿起吉他,轻拨了几下,声音很轻小细微,却把整个练功房的空气都搅得浑浊起来。或许,又是因为阿牛说出的话声音很浑浊。他原本低下的头猛地抬了起来,紧紧地抿了一下嘴。
宁子不会再来了。阿牛说,很遗憾的口气。
他们几个都在问为什么,说主唱不在还排练个什么劲。还是亚川比较冷静,他问宁子怎么了。既然他们在问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阿牛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
原来阿牛回到家之后觉得不太对劲,他说他总是感觉要出什么事情,所以就给宁子打电话。是宁子的哥哥接的电话。前面说过,他以前每天晚上都要给我们送夜宵吃,他支持我们玩音乐。宁子的哥哥很气愤地问阿牛,为什么宁子会伤成那样,一定要阿牛说出宁子得罪谁了。不过没等阿牛回答他的问题,宁子的哥哥自己说了起来。他说宁子现在伤得很重,宁子说他排练完后回家的路上被几个人劫了,还对他施了暴力。接着又跟阿牛说宁子以后不会再参加我们的排练,要我们再找其他人来顶替宁子。阿牛拿着电话但没有怎么说话,只是说要宁子好好养伤。
许玫在责怪阿牛的冲动。除了许玫,没有人责怪阿牛。阿牛在许玫面前总是表现得很小心,阿牛怕许玫。但是在许玫不在的时候恰好相反。
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怎么要宁子再回来,不要再争论一些过去了的问题,我说。大家乱成一团糟,事情是因我而起,我该为这件事情负责,所以我首先要把大家稳定下来。
现在怎么办?贝蓓问。
继续排练。
去看望宁子。
只有这两种选择。我已经忘记当时我们都是谁要继续排练和谁要去看望宁子了。只记得阿牛吼了一声:演出重要还是兄弟重要?!
没有人再说一句话,都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整装。该去看望宁子。每个人对宁子都有割舍不下的感情。其实那时候要出发去看望宁子的时候,不像是去看望病人,反倒更像是去探监。每个人都神色凝重,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说笑笑。
我们之间已经少了很多欢笑。我们都变了,变得互相之间不再认识了。
后来我们到市场去买了些水果和营养品什么的,总不能空着手去。到宁子家的时候他的爸爸妈妈都坐在他的身边,他在床上躺着,神色好了许多。见我们进去了,对我们一群人笑了起来。我们先是和宁子的爸爸妈妈“叔叔阿姨”地打了个招呼,他们就安排我们坐下。后来宁子要他的爸爸妈妈都先出去一下。
阿牛站了起来,走到宁子的床前,坐在了刚才宁子妈妈坐的地方。他握住了宁子的右手。宁子的神色在那一刻变化很快,先是畏惧的眼神,渐渐地变得平和,然后笑了。
兄弟,真的很对不起。昨天晚上都怪我太冲动。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我不怪你,我怪得只能是自……
不要说怪你自己。我宁愿你说谁都不怪。
嗯。那我们还是很好很好,像以前那样好的兄弟吗?
还是,一直是,永远都会是,是比以前更好的兄弟。
阿牛说完,宁子用力支撑起身体,手掌拍在了阿牛的肩膀上,声音很响。
怎么?打我一巴掌要报仇?哈哈。
我们之间有仇吗?如果昨天晚上的算仇的话我恰好可以记着你一辈子。说完宁子给了阿牛一个笑脸,特别像武侠小说里的一笑泯恩仇。
你还没说你伤势怎样呢。
宁子蹭地站了起来,被子差点没被他弄到地上。不过他的脸突然绷紧了一下,虽然持续时间很短,但这已经证明他身上一定还有地方很疼。可他为了证明给我们看他没什么大碍,还是硬撑着站了起来。
你别逞强了,快躺下吧。贝蓓的右手呼扇着,示意宁子躺下。
宁子躺下,像发现什么问题般地又坐了起来。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冬远,管瑶呢?今天没来?
没来,她还没去学校,我们就来你这里看你了。
看来阿牛和宁子,还有我之间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对我们关系影响很大。我们之间的话开始越说越活,可以说我们已经基本恢复了以前那样的关系。尽管这样,我的心还是一直放不下,我心里还有悬而未决的事情,就是宁子是不是要参加排练的问题。
宁子,你什么时间可以去参加排练?我迫不及待地问宁子。
我不问还好,一问就招来了大家对我的围攻,他们说我应该多让宁子休息休息,受了伤还怎么参加排练。其实我们每个人现在都把演出的事情看得很淡了,不再像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那么兴奋。
我们依然把兄弟情谊看得很重。
我下午就可以参加排练,现在谁说我不能参加排练我跟谁急!贝蓓,你看我的胳膊。宁子说着还把胳膊在空中挥舞了几圈。接着又说,阿牛你看我的腿。说着又把腿伸出被子,在空中蹬了几下。不过他的兴奋还没完,接着又把身上的被子都掀开。阿牛,你过来摸摸我的小腹,绝对没问题,我绝对能参加排练的!
哈哈,我不摸你的肚子!既然你认为自己没什么事情,那就等明天来参加排练吧!
啊?为什么要明天?今天下午不行吗?
不行!今天下午再休息。
那好吧。你们一定要相信我,以前打打杀杀好几年都是黑夜打白天好的,这点问题对于我不是问题。因为影响我们团的演出就不好了。
直到这天,我才更加坚信兄弟如手足这句话。在一起时间久了磕磕绊绊是难免的,有点像一起生活多年的老夫妻,没有隔夜仇。阿牛和宁子之间。
我们离开宁子家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宁子要我们留下一起吃午饭,可是没有人留下来,他的家不太宽敞,这么多人肯定很不方便。还是回学校一群人坐在地板上围成圈儿吃比较爽。后来我们又成群结队地回到了学校,在路上的样子更加像古惑仔了。老胡看见我们回来了,就说管瑶在这里转了一个多小时,找不到你们,后来就走了。她一直不停地问老胡我们到底去了哪里,可是老胡不知道,她也只好走了。
时间也快要到中午了,不过大家还是决定再排练一会儿,可是也该去买午餐了。前一天是管瑶去买的,现在管瑶不在了。阿牛说冬远你就去买饭吧。我说好的。我刚走出练功房,许玫就在后面喊着她也要去。是的,许玫说她也要去,买饭。和我一起。
我想起,宁子跟我说许玫也爱我。
4
我和许玫要的去地方是离学校不远的一个路边饭馆,和学校分别在公路的两侧。从学校到那里大约需要走5分钟的时间,也就是我和许玫至少要在一起十分钟。有些事情,我想她现在会说的,她跟我一起出来也就是为了说一些事情。就是那些事情。
其实只是一天的时间,我就重新熟悉里这里的一切,因为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和以前我来这里的时候相比。冬天让天空变得空洞。宁子说的那句话让我和许玫的行走变得寂静。
宁子说,许玫爱我。
不然现在我们不会走在一起。
身旁的汽车里都装满了人,他们有的坐着,有的站着。他们或者坐着看路旁两个并肩行走的一男一女,或者就站着看。这一男一女大约20岁左右的年纪,男的穿灰色的棉料外套,天蓝色的仔裤,一双白色的旅游鞋不时地踢着路旁的石子。那女的长发,但是没有扎起来,头发被很轻微的风吹得飘了起来,于是他们看见那女的一直在低着头。女的穿着虎皮一样黄色的上衣,墨蓝色的牛仔裤,脖子上还有一条围脖,围脖的两头分别分别在胸前和背后垂着。他们看着这两个人的时候,一定在认为这两个人是在谈恋爱。谈恋爱,多么年轻和美好的一个词语。
我可以告诉他们,那条围脖是那个女孩自己织的,她熟悉类似的很多活计。我也可以告诉他们,那女孩叫许玫。当然,我也可以告诉他们,这个男孩叫冬远。
冬天的冬,远去的远。
冬天就要远去,马上就是春节,冬天真的就要远去了。我想到这些,原来我的名字还可以这样解释,我不明白以前的解释又是何苦。我有一瞬间的感觉,我会忘记小淳,甚至,忘记那个带着猎枪的男人。但是现在还没有忘记。我还能感觉到一丝温暖的气息,因为春天就要来了。这是一种神秘的感觉,我并不能够确定这样的感觉来自何处,但是我的第六感觉告诉我,这是真实的。
真实的。像耳边的声音。
你会和管瑶在一起吗?她那么爱你。
你在问我?
现在只有你在我身旁我不问你问谁?
呃?我想我和她是没有未来的,我也没有和她重新合好的想法。我想她只是一时兴起。
冬远,你知不知道,有一个人也很爱你。她看着你和管瑶,一直看你们完成了你们的爱情,从头至尾。一看就是两三年。那个女孩和你关系也很好,每天晚上你送管瑶回家,她就一个人去学校西面的西环路上走啊走,有时候她会来回地走,一直走到天亮,走到天上的最后一颗星子也已消失。她熟悉西环路上的一草一木,那都是她在很多个夜晚里走出来的。可是后来她再也没有去,因为你和管瑶也在一个夜晚出现在那里。那个女孩平时都是快言快语,面对自己心爱的人却始终没有开口,她一直认定自己宁可默默地爱着你,也不能去打破你们的幸福。她,现在还爱你。
我听着许玫一字一句地说完,她说的我都明白。我也知道她说的那个女孩是谁。可我还是装做很错愕地问她。
她是谁?
我也不知道她是谁。我只知道你是蠢猪。
我知道许玫是不会说的。有的时候她就是如此隐蔽自己,她有很强的防御心理。她受过数不清的伤,这让她时刻警惕着别人。她站着的时候手往往会不自觉地护着自己的身体,坐着的时候总是喜欢拿手按在头上。
她也防备自己,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让感情的堤岸出现缺口,潮水汹涌,无法遏止。
天变得灰蒙蒙的,有几只鸽子从头顶飞过,我抬头看了看,树枝都光秃秃的,那几只鸽子就落在了上面。鸽子只是取代了叶子的位置,它们为自己能够充当短暂的叶子而觉得幸福。
快到那家饭馆的时候,我问许玫是不是要和父母一起过年。她摇了摇头,然后又说已经四年没有和他们一起过年了。
他们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真的不爱你了?
应该是的。天底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他们两个人除外。他们现在都有自己的孩子了,我好象以前和你说过的。
对,好象说过的。可是你有没有试着为自己争取一点幸福?
如果需要,我会的。我现在都这么大了,再也不需要依靠他们。我以前也没有依靠他们。
他们毕竟给了你生命,你不能遗忘他们,也不能对他们冷漠。你还要学着去爱他们。
如果我能,我会的。不过你的话提醒了我,我应该争取我未来的幸福,去争取,否则我永远得不到。
……你未来的幸福是什么样子的?
我爱的人能够陪着我。这样就足够了。其实有的时候想起来,我也蛮幸福的,他一直在我的心里,他一直在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我还把他刻在我的身体上,一辈子都不会离去。
是的,他就在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他就在我的身体上面刻着。
这个破旧败落的饭馆其实蛮有情调的,距离这个饭馆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我听到里面传出了Sarah Brightman的声音。是的,如果一个地方能够有这样的声音,我就认为这个地方是有情调的。我一直执着地喜欢这个女人的声音,甚至喜欢她。这个月光下,海面上的女人一路飘逸,来到了这里。我们走到饭馆门口的时候,刚刚结束她的一支曲子,是那首《The war is over》。我们正要进去的时候一首《beautiful》刚刚开始:
If you can depend
On certainty
Count it out and weight it up again
You can be sure
You've reached the end
And still you don't feel
Do you konw you're beautiful
Do you konw you're beautiful
Do you konw you're beautiful
You are,yes you are,yes you are
If you can igonre
What you've beome
You can be here
For who's a friend
And still you don't feel
Do you konw you're beautiful
Do you konw you're beautiful
Do you konw you're beautiful
You are,yes you are,yes you are
……
只要你付出真心/你才会得到你所需要的//你知道你很美吗?你知道什么事?/你知道你很美吗?你知道什么人?/你知道你很美吗?/是的,你是美丽的……
许玫,我明白你所说的一切,即使是刚刚明白。我对这些无所适从,觉得来得有点突然。我有些软弱,我不知道该如何取舍。我有些盲目,自己的心自己都琢磨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