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的棉花胡同,兵马司以及后海,我常常站在树下听鸟语。一个没有鸟语的城市总让人感觉太荒诞、古怪。就算是达利的西班牙或者那些二战时期的废弃城市,也会有鸟语存在呢。那些孤独的鸟儿从地铁和海洋飞过,广场上一片寂静。鸟语,就是小鸟们在说话。我在北方乘火车穿过洛阳古城,抵达成都的时候,一路上在想的便是伏羲。那些鸟雀和火车一样在田野里,秦岭上飞来飞去,让我对古代那些懂得鸟语的人很向往。鸟语,原生的语言,没有文明的熏陶,又与一般动物的声音不同。比如你读《鸟类语言辞典》,你会发现它是与文明时代的任何一种语言都不同,不需要语法、语义分析,这种声音与现象让我想起伏羲,传说中的伏羲创制八卦的伏羲,他的声音是什么样的呢?是的,我们对鸟语的理解已经超出乡村文明世界里的那些啁啾,它不要腔调、旋律,不参与“歌唱”,这是我对鸟语的敬重之处。一直向往能有这样的机会深入山岭,去听听那些鸟语。它们绝尘而去,自大地尘埃之上飞升,存在的历史甚至比那些木石的建筑更为久远。绿色或褐色的鸟群,它们在更古老的世纪里就开始存在,生息,它们的声音能唤醒我迷惘的心境。以致在读德里达《声音与现象》的时候,我开始追逐这些声音。关于鸟类的声音,一定隐含着久远时代的故事。它们是一个族群,在大地上,天空,也许目睹了人类历史上的战争,但是你可能认为它们没有记忆与思维,但是仍可以听到它的声音:鸟语。鸟语在一个城市里也是神奇的,晴空的雨后,鸟语的存在如空山足音,整个城市进入眩迷的境地,天地朗朗,复有陷入忙碌与焦躁。所以我时常想念这些鸟语。
一个没有鸟语的城市,只听着不同的混合方言和20世纪初期的所谓的白话,神情就会变得木讷。小鸟呼啸着从上海的石窟门,以及那些弄堂里穿过,已经是一个世纪的光景。若是存照存在的意义,那么鸟语就是这样的奇迹。它们与蟋蟀、蝗虫、猫咪的发声方式不同,它是纯粹的,或者自发的声音。感到飞翔的自由就开始发声了,穿过空气,到达你的神经系统。因为我们的祖先伏羲是听过很多这样的鸟语的,全世界的鸟类语言共有两三千种之多,和人类语言的种类不相上下,这是奇妙的。伏羲所在的时间,只有季节之分,而我们的城市只有黑夜和白昼,公元纪年的分别。你醒来的时候像伏羲那样感到孤独,没有人和你说话、聊天,更不会有一只栖居在伏羲肩头的小鸟来你家阳台玩。祖先说他想乘风归去,或者像庄子那样御风而上,那你就是要化身小鸟了。带着翅羽的鸟,有点像是《诗经》里面的那些小鸟,呢喃的读着中国古代的诗句,那情歌唱出来却一点味道也没有了。鸟语与风的声音是混在一起的,你在城市里需要仔细分辨这些声音,它们是无法用五线谱来记录的。那些鸟更是惊鸿一瞥,你在工业城市里与他们擦肩而过,看着小孩们玩着电子游戏,遗忘是十分迅速的。但是千百年的鸟语无论是在宋代的都城还是老子当年函谷关的城墙,它都是存在的。我在旅行的时候也常常在火车旧式的窗户边看到他们在田野追逐,如果你把它捉进车厢,它就随你走遍天下。一只鸟的阅历实在要比你我的经验世界更为广泛,这个世界上的河流、山脉也许它都去过,这就是神奇之处。它们沿袭的发声传统是我们这些以文字为生的孩子们无法解释的。而飞翔,以及那些鸟语都是人们无法单独达到的。这鸟语就不是一代的事情了,没有几个人懂得它,太奇怪,诡异,不可捉摸,就像现代白领们火爆的性格一样,无法琢磨。
巨大的火车把你从南方丢弃在北方的都市里,像个麻雀也像乌鸦,就开始在城市里谋生,却是忘记你的朋友是小鸟。小鸟们每年从南方来北京,飞着穿过那些熟悉的田野,绿色的庄稼,这是它们的生息和繁衍的方式。衔着谷粒。落在屋檐下,你以为是皇天后土,养育生息的种子降落了。伏羲在更久远的岁月里,借着鸟语来辨识方向。工业时代的英国,蒸汽机车开始在田野的轨道上运行的时候,密集的鸟群呼啸着飞走、散开,那一瞬间,你能感觉到鸟们的孤独。从此它们开始追逐火车,或者沿着城市飞行,张开翅膀,像麦道,空中客车,以飞翔的姿态观察着城市。我们总以为我们是无法与它对话的,关于语言的发声,生理的结构的种种,都是一个假设。它们是比人类更为久远的族群,物种,善于结伴飞翔,声音悦耳,有时候也是悲戾无比。伏羲肩上的小鸟,它们沿着河流和轨道飞过不同的城市,多年之后你白首苍苍邂逅的鸟语,与你年轻的时候一样美丽,只是你的心灵和身体却急剧的衰老了。无法理解单纯的事物,觉得它们的存在是一个悖论,其实是我们自己越走越远,就像固执的小鸟。而在巨大的花鸟市场,说着不同方言以及不标准的普通话的人们,围拢着想逗一逗小鸟,要换取它明亮的叫声。他们需要鸟语来提神,安慰自己不能飞翔的身躯。那鸟语是一种叫魂的仪式,把午后昏沉的人们的心唤醒,那鸟是梦里伏羲肩头上那只鸟么?那青草地上伏羲孤独地走着,小鸟们和他一起朝着无人的青草地走着,阳光也是那样的亮堂。那鸟语穿过乌拉尔山、天山山脉、沙漠,从藏地飘到天上,离家的孩子听到就觉得伤身,想家。可是你呢?你只是尝试普通话与更标准的规范来写广告。伏羲走了,这个城市就没有魂魄了,小鸟们的离开就是这样。而我只是在火车上路过每一个山林、田野的车站,看着大面积的庄稼地上那些鸟群以更高的高度越过云层和村庄,城市,向着伏羲所在的地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