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天高,艳阳高高挂在天上,万里碧空如洗,一丝一毫的云彩都不见。
这是秋老虎肆虐之际,整个京城被烤得石头都冒了烟,城西城东的一圈柳树也懒洋洋搭着,无精打采。可是在城南的一处偌大的庄子前却是车水马龙,百姓聚集,喧闹非凡。
“哈,我出一千两!”一位黄衫的胖中年人在院中的高台前大声吼道。他出价完,一脸得意,满脸的油光都随着脸颊上的两团肥肉抖了抖。
“黄掌柜,才一千两!你们明祥茶庄未免太小气了!”一位灰色衫子,年过五旬的瘦老者出声讽刺。他说完一转头,朝着高台上扯着嗓子喊道:“两千两!”
“三千两!钟掌柜,你高升茶庄的少东家看来也不大气啊!”又有一人出价完就出声讽刺那瘦老者。
“三千五百两!迎春茶庄出价!”
“五千两!德胜茶庄出价!”
“……”
底下的黄衫的、灰衫的、绿衫的……穿着各色衫子的掌柜管事摸样的人们纷纷举着手不断竞价。
那边喧嚣不断,而在不远处的凉亭中却是另一番风雅天地。
这凉亭四面蒙着一圈烟罗色纱帘,帘子朦朦胧胧的,看不清里面的人。可是一丝丝的寒气从里面透出。
若有人探头进去一看定会咋舌。在这秋老虎肆虐的初秋,凉亭中竟然放着好几盆冰盆。冰盆在当朝并不罕见,罕见的是放冰块的箱子。
四只鎏金的四足长形雕花富贵吉祥,端的富贵逼人。冰盆旁还支着一架上好的沉水香的架子,幽幽香气似水流汩汩从精致的炉鼎中冒出,当真是货真价实一两一金的沉水香。
可以说是一重纱帘,两重天地。外面热火朝天,汗味熏蒸,而里面凉意沁人,清香淡雅。
“咔”一声微响。
亭子中一只修长如玉的手轻轻端起面前的青瓷茶盏,另一只手翻起茶盏盖随手一拂,若春风撩过,端得风雅无比。
纱帘中一位男子低头抿了一口气清茶,微叹:“好茶。”
男子身穿一件银灰色长衫,外罩同色纱罩衣,腰间银丝绦缀着羊脂玉环。这样清冷的颜色却将他衬得如出尘的谪仙,不染一点尘世之烟火。
鸦色的鬓发修得整整齐齐,眉若飞剑直入鬓角,眸似朗星,熠熠生辉。
他垂着眼细细品茗。过了片刻,他眸中掠过浅浅惋惜:“这天香茶,可惜了……”
“呵呵,谢兄,你说,这天香茶庄是真的后续无人了吗?”一道郎朗的声音从男子身边传来。
那着银灰衫的男人闻声似笑非笑地看向坐在另一边的朱色衫子的年轻男子。
他笑:“殿下这么关心天香茶庄做什么?难道叶家和你沾亲带故?”
那朱色衫子的男子容色英俊不凡,不过神情却带着百无聊奈。他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嗤笑:“谁和那天香茶庄有关系?我只是可惜啊,有生之年不能喝到父皇念念不忘的‘天外云香’。”
银灰衫的男子放下茶盏,看也不看那远处热火朝天的竞拍场面,只是自顾自拿了一方湿了的巾帕擦了擦手:“没想到殿下竟然有这种执念。这也简单,若是等会竞拍完了,将那‘天外云香’的制茶秘方给买下不就行了吗?”
朱衫男子一听这话立刻一拍大腿,茅塞顿开:“哈哈哈……果然是明朝第一才子!这办法妙极!”
那银衫男子回头对他微微一笑,清俊的面上带着说不出的清雅气韵。
“三皇子过奖了。”他微微颔首,不落半分俗套。
被他称为三皇子的是当朝的三皇子——朱琰。
而这位银衫男子则是朝中第一权相——谢晏,表字雨田。据传他三岁能识字,五岁能成诗,十五岁过五关斩六将,高中状元。一身才华惊才绝艳,一路从文渊阁学士起一直到今日的一代权相,可谓深受皇恩。
他如此年轻就位列人上之人,除了惊人的才华和能力外,民间又传其身世有不传之秘——恐是老皇帝在外的遗孤。不然为何在他初登相国之位时,先帝还下旨为他赐国姓朱。只可惜这一向谦谦君子示人的年轻相国却以“不敢忘祖”为由婉拒了老皇帝的赐姓。
不过这样一来,先前因为他太过年轻资历不够而有微词的朝臣们纷纷噤声。因为不管谣言是否是真的,这位今年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男人深受皇恩是铁板钉钉的事。
所以在民间人们都在说“生子当如谢郎”,那个“谢郎”说的就是他。
三皇子朱琰似乎对谢晏十分信服,言谈间不断地问着什么。谢晏笑若春风,一一解答。
而此时高台上端坐着一位蓝衫绸缎的老者,还有一位官模官样的微胖中年人。此二人,那蓝衫老者是京城十八州县推举出来的茶商商会的张会长,另一人则是京兆府尹陈大人。
两人看着底下火热的竞拍架势对视一眼,回头看向左手边坐着的四位神色各异的人。
“各茶庄出价已经最高到了八千两,诸位可还要继续?”张会长声音沙哑,带着惋惜。
那几位神色各异的人便是今日这竞拍卖出的茶庄——天香茶庄的四房主事人。今日天香茶庄卖了之后得的银钱就由他们四房平分。
“张会长,继续吧。天香茶庄可不止这个价。”一位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不满地催促。他是叶家二房的主事人,叶文德。
“恩,继续吧。爹已经过世了。我们又不懂制茶之道,所以还是卖给同行才是最好。”另一位长相白皙的中年男人眼睛嘀咕乱转,说出的话却是滴水不漏。他便是叶家的三房主事,叶文亮。
“卖吧卖吧。卖完了好去吃中饭。都快晌午了。”其余两位连连催促。他们则是叶家三房四房的主事人,叶文全和叶文富。
张会长看着这叶家四兄弟的做派,心中不由连连摇头惋惜。天香茶庄,这可是明朝京城中享誉百年的有名茶庄,在前朝时候还被封为御茶,专供皇宫,深得先帝喜爱。还特别赐下御匾,手书“天外云香”。
只可惜叶家先祖兢兢业业一百年,没想到随着制茶工艺的无法精进而渐渐没落。就在上一代叶家家主叶沛然轰然离世之后,整个叶家也随之分崩离析。争家产的争家产,夺田地的夺田地,抢茶园的抢茶园……整个叶家鸡飞狗跳,无心制茶。
而争到了最后,只剩下这偌大的天香茶庄还没分。没想到叶家这几房在争抢财产时大打出手,如隔世仇人般,反而在处置天香茶庄一事上齐了心。
他们一致决定,卖了天香茶庄。
这也就是今日这起热热闹闹竞拍的缘由所在。
张会长收回思绪,对底下十几家欲欲跃试的茶行掌柜们、管事们大声问道:“还有谁能继续出价?还有没有比八千两更高的?”
底下各家掌柜们各自精明盘算着什么,纷纷又出声加价。场面一下子又热闹了几分。
……
就在茶庄中热火朝天的时候,在天香茶庄外的官道上哒哒地走来一头青驴,青驴上坐着一位身穿藕色衫子的妙龄少女。那少女头上戴着一顶白纱帽,纱帽遮住了她的面容,只隐约看出她年纪并不是很大。
少女坐在青驴上,垂着头,一搭一搭的像是在睡觉。
忽然庄中传来一声呼喝:“两万两!聚春茶庄出两万两!”
这呼喝声之后,庄子中的声音越发喧嚣了。那少女像是被惊醒了一样,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四周。
她嘟哝:“果然到家了。小倔驴,你总算是给本小姐做了一件靠谱的事。乖乖在外面等着本小姐不许乱跑。”
她说着凑近小青驴竖起的耳朵,撅起红嫩嫩的唇,笑眯眯地开口:“不听话的话本小姐把你扒皮拆骨熬成一锅好阿胶。”
她说完跳下驴子径直走了茶庄中。
小青驴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盯着主人的背影,忽然打了个寒颤,抖了抖耳朵,乖乖站在了庄子大门口。
……
“还有没有更高的?”张会长大声问道。
那边出价两万两的聚春茶庄掌柜得意洋洋的看着众人,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他心中算盘拨得噼啪响,这偌大的天香茶庄光地皮就值好几千两,加上天香茶庄往南一里就是一条直通南北的大通渠,南来北往十分方便。这地段可是最适合贩茶生意,还有庄子中的土木和作坊中的制茶工具没有个三万两是下不来的。
这笔生意却只花了两万两,不得不说真是赚翻了。
两万?谢晏垂眸看着杯中的清茶,似笑非笑地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堂堂被御赐一品牌匾的“天香茶庄”竟然至今才值两万。看来叶家还真的败得彻彻底底。
今日这一趟当真是无趣啊。他低眸轻叹。
另一边的朱琰却已是忍不住不耐烦地道:“整个天香茶庄才两万两,这简直是贱卖呢!走吧走吧,谢兄我们去喝酒。”
正在这时,一道清清脆脆的声音破空而来,如夜莺啼歌,瞬间就把一干吵闹的声音都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