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痛苦地呻吟着,他大概知道自己的所在。可是,嘴里被人塞进了一大团东西,他根本不能呼救。过了一会儿,一只巨大而有力的手抓住连接在老人脖子和手腕上的绳索。那人一使力,把老人从椅子上拽了起来。他丝毫不顾及老人的感受,连拉带拽地把老人向外拖去。他们穿过那扇长方形的玻璃下的门,夜景顿时展现在眼前。
老人深深吸了口气,浑身的疼痛总算减轻了不少。他想看看究竟是谁这么粗暴的对待他。可他的眼神实在太模糊,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
那人一步步将他拖到三尊石像前,中间的那位,正是怀抱圣子的玛丽亚。他似乎知道老人尊敬玛丽亚,所以故意把他带到她的面前。然后,那人什么都不说,也不打算给老人说话的机会。他手脚麻利的把绳索的另一端绑在围栏的柱子上,然后一把拽起躺在地上的老人。
一阵冰凉,老人觉得体内侵入了某样利器。然后,内脏仿佛被人搅和了一般疼痛难耐。他软绵无力的想要倚靠在那人的身上。可是,不等他的动作达成,自己突然被举了起来。直到合上眼睛的一刻,老人还在纳闷竟然有人能有那么大的气力把他抬起来,并且,扔出了围栏。
老人迅速朝地面坠落,最后,被悬吊在半空。他的内脏,都快从体内涌了出来。
“你要写信给以弗所教会的使者,说,那右手拿著七星,在七个金灯台中间行走的,说,我知道你的行为,劳碌,忍耐,也知道你不能容忍恶人,你也曾试验那自称为使徒却不是使徒的,看出他们是假的来。你也能忍耐,曾为我的名劳苦,并不乏倦。”
“然而有一件事我要责备你,就是你把起初的爱心离弃了。所以应当回想你是从那里坠落的,并要悔改,行起初所行的事。你若不悔改,我就临到你那里,把你的灯台从原处挪去。然而你还有一件可取的事,就是你恨恶尼哥拉一党人的行为,这也是我所恨恶的。圣灵向众教会所说的话,凡有耳的,就应当听。得胜的,我必将神乐园中生命树的果子赐给他吃。”
4月19日,周一,凌晨三点五十七分,乔治·欧仁局长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长年来,妻子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她只是小幅度侧转过身子,继续睡去。欧仁局长心存歉意,因为他说过今天会在家陪妻子。他没有点亮台灯,而是伸手摸索着抓起电话听筒。
不等他开口,那头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破壳而出。“局……局长,安……安托万神父死了。是谋杀!是谋杀!”
不等欧仁局长反应,一旁的妻子突然从床上弹了起来。她点亮自己那边的台灯,面带惊恐地望着丈夫。欧仁局长默默地点点头,又开始小声讲起电话。妻子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她悄悄地翻身下床,来到卧室另一侧的十字架前。她手扶神龛,慢慢屈膝下跪。她从神龛上摘下一枚小十字架挂饰,双手紧握胸前,两行泪水悄然滚下。
她是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每年圣诞节,她都会在圣母院安托万神父的弥撒中度过。他应该被追认为一名圣徒,欧仁太太由衷地祝福他。
这时,欧仁局长已经换好衣服。他悄悄走到妻子身后,深情地在她的后脑勺上吻了一口。他本是个脾气暴躁的人,温柔瞬间而过,他已经带上车钥匙,风也似地走出了家门。
凌晨的巴黎,天蒙蒙亮,道路通畅。欧仁局长加快马力,还是恨不得能一瞬间就赶到现场。好多次,他甚至不惜违反交通法规,连闯几个红灯。即便如此,欧仁局长还是在沿途连连接到好几通催促的电话。他气鼓鼓地冲着“蓝牙”耳机咆哮几声,声控指挥手下人展开调查。他已经把车开到最快速度,但我毕竟也是个年近六十的老人,有妻子、有家庭。疯狂飙车之余,这是必须考虑的因素。
透过挡风玻璃,圣母院两栋高耸的钟楼格外的灰暗。他们像是两个阴沉着脸的牧师,正在面壁思过。任何的风吹草动在他们看来都那么的无足轻重,即使一个灵魂在他们的面前升天,他们也只是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些声音,表达一丝难过之情。
一道车灯划过,欧仁局长接到另一通电话。他看了一眼手机,那熟悉的号码几乎把他给气炸了。“我马上就到!几秒钟,你们也处理不了?”这次,不等对方开口,欧仁局长已经怒不可遏。连他自己也纳闷,急躁的脾气却没让他患上心血管疾病,难道这真是葡萄酒的功效?
“局长,岛上全是记者,他们到处在找你。小心!”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委屈。欧仁局长闷哼一声。那些电视报社的汽车已经沿路从岛上一直停到了桥上。
无奈,体形矮胖的局长只能随便找了个地方停车。他高高竖起风衣领子,双手插在口袋里,低着脑袋匆匆朝圣母院走去。不时,他还得变换路线,尽可能避开记者。那些记者实在防不胜防,他们几乎都分成两组:一组镜头朝内,隔着黄线拍摄现场情况;另一组则视线朝外,随时捕捉可能出现的关键人物。当然,目前最为关键的人物,无疑就是我们的巴黎警察局局长,乔治·欧仁先生。更高层的相关人物也一定收到消息,但他们都不便即刻表态。他们一定得等到案情有了初步进展才能开口。
欧仁局长混迹官场多年,深明此道。所以,此刻他更不能被媒体追踪到。安托万院长是社会名流,他的死绝不简单。他在媒体面前任何一句不恰当的话,都会引发不小的震动。胖老头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小巷里,好不容易,才接近由警察守卫的黄色警戒线。正当警察撩起黄线,欧仁先生打算弯腰进入现场时,老辣的记者们还是发现了他,他们像一群蜜蜂似的蜂拥而至。顷刻间,话筒、采访机就指向老头。有些,都几乎撞到欧仁局长的圆脸了。
各种问题铺天盖地地袭向局长,他根本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些什么,他只能伸手搁挡那些指向自己的话筒和人群,一边艰难地朝黄线靠拢。可是,视新闻如生命的记者们怎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不惜以身体做墙,阻挡在老头和黄线之间。
“欧仁局长,安托万神父是遭人谋杀的吗?”
“听说最近梵蒂冈和巴黎教区矛盾重重,是否确有其事?”
“梵蒂冈是否会对此事负责?”
千钧一发,一群身穿警服的人终于冲破人群。他们几乎要把欧仁局长架离了地面,使劲拖着他往里走。另有几名身材健硕,却从不开口的警察挡在人群面前,一脸严肃,似乎在说此路不通云云。
安全地进入现场,欧仁局长总算长舒一口气。那口气只出了一半,被一个迎面走来的瘦瘦高高的中年人打断了。他是巴黎警察局副局长孔陶先生。他家是孔陶家族的一个分支。沧海桑田,虽然这个分支同本宗已经离得太远,可孔陶先生还是以家族的法国元帅阿尔芒·德·孔陶为荣。他极其重视自己家族的荣誉,也是个不苟言笑、工作专注的人。加之他天生瘦高的身材,人们便在背后冠以“比隆男爵”的称号。只有欧仁局长能当面这么称呼他,他是他的上司,两人又是多年的老搭档。
孔陶已经站在了面前,“比隆男爵”的称呼刚要出口,欧仁还是硬生生地把话吃了回去。孔陶平素不苟言笑,但从来不耷拉着嘴角。一旦两片嘴角要连到了下巴,事态就已经严重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欧仁闷哼一声,等待他的汇报。
“死者安托万神父,死亡原因是失血过多,时间在零点左右。”绕过孔陶的肩膀,欧仁清楚地看到圣母院前悬挂的一段粗绳,地面上则有一摊巨大的面积被染成了深色。他有些分不清那是鲜红色,还是深褐色,但就这面积看,真的是失血过多了。
孔陶不管他是否听清楚了,继续说:“死者应该是先遭利刃刺破腹腔,然后再被人从二楼的廊桥上扔下来。死者身上缠绕着绳索,因此他的尸体整个悬挂在空中。他的内脏在下落的过程中涌出体内,于是便造成地上的一摊血迹。”不知是不是一早没吃早点,欧仁突然觉得胃部急速的痉挛。“二楼的侧间有拖行的痕迹,死者死亡前可能被安置在那里,现场没有搏斗的痕迹。另外,在死者的身上,找到一张打印纸。”他顺手从文件夹里拿出一份用透明证物袋包裹的文件。
欧仁接过文件。
他从不检查尸体,他觉得这是对尸体的再次亵渎。所以,他总是从听取报告和辨识证物开始。“《启示录》?”
“教廷不赞成信徒阅读这一段。”
“他们也没有明言反对,毕竟这是《圣经》的一部分。”欧仁心情差的时候就爱同孔陶抬杠。
孔陶挤对了一下眼睛,说:“但至少神父不会特地在身边留一份打印件,而且那只是《启示录》中的一段。不论如何,这是在安托万神父身上唯一能找到的可疑物品。”
“所以这是凶手留下的?”欧仁把文件反复看了几遍,又重新还给了孔陶。
“我什么都没说!”孔陶为人谨慎,也缺乏想象力。他习惯于组织现有线索,而非勾勒全局。
“有没有目击者?”欧仁扫视着现场,警察们同记者们一样忙碌,但全都无济于事,那只会造成现场更大的混乱。更麻烦的是,宗教人士也赶到了现场。巴黎圣母院的主要负责人已经成功的突破黄色警戒线,庆幸的是他们正在同一些低级别的警官控诉暴行,却还没意图朝这边过来。但这一行动却激起了记者们的热情,他们也正试图冲破防线,猎取更多的情报。现场的秩序,眼看就要溃散了。
“是两个天主教大学的学生,其中一个是中国人。他们现在正在‘皇宫’里。”孔陶合起笔记本,暂时没什么可以汇报的。西岱岛的西端,如今的巴黎警察总局,曾经是墨洛温王朝的宫殿。
“天主教大学?真巧。”太阳露出端倪,欧仁老头已经打算回去了。圣母院同警察总局近在咫尺,可老头和孔陶不得不在众人的掩护下,绕一个很大的圈子。
顾亭然和索菲娅已经在警察局呆了整整四个小时了。他们分别被带到不同的房间,由不同的警察做着笔录。他们既是报案人、目击者,也是此案可能的嫌疑人。警察们希望能在暴躁的欧仁回来前,交出一份像样的询问记录。
顾亭然呆在一个小房间,四周漆着灰色的油漆,很时髦的那种。他的面前是一张小桌子,一盏台灯,以及一杯凉透了的浓缩咖啡。顾亭然的脸上至今还残留一些血渍,这也是他为什么会被单独照顾的原因。
“这已经是第几遍了?我和那位小姐正巧经过圣母院,尸体就从我们的上面掉下来。他溅了我一脸的血,然后我就报警。就这么多!你还要我说什么?因为我是中国人?你们就特别照顾我?”四个小时,再有耐心的人都会急躁起来。更何况顾亭然至今未从惊吓中恢复过来。
那一刻,顾亭然也有些歇斯底里。他急切地想要早些重回克劳德的房间,他不希望自己的眼睛有意外,也不想克劳德的悲剧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那一刻,他几乎是牵着索菲娅的手穿过夜色。那是个浪漫的时刻,两个敏感的人散发出的气息时刻感受着四周的情况。触须在半空中感觉到下坠的物体,虽然没有声音,却也来得很真实。就在顾亭然抬头的一瞬间,一个黑乎乎的物体迎面俯冲下来。顾亭然本能的惊呼一声,他用力推开索菲娅,生怕她被不明物体砸到。
正当他同时做着下蹲动作时,黑色物体却又瞬间悬在了半空。它先是上下颠了几下,然后又像个钟摆似的左右摆动。接着,大量的热乎乎的液体和一团东西泄了下来,仿佛下雨一般。一摊热乎乎的东西掉在了顾亭然的脚边,看来像是堆内脏,冒着热气,味道腥臭。液体或多或少溅在顾亭然的脸上,他伸手抹了一把脸,手掌上顷刻染成了红色。
“索菲娅·缇洛小姐,很抱歉给您造成困扰。但我相信我们已经得到了一份详细的笔录。”女警官看起来和善许多,笔录也是在一间宽敞明亮的警员办公室进行。
“同样的问题反复寻问了我女儿四个小时,您认为这只是一些困扰?”缇洛先生恼羞成怒,若不是女儿和妻子的劝阻,恐怕他早就更大声的叫嚷起来。
“先生,很抱歉,但这关系到一起谋杀案……”
“爸爸!”索菲娅瞪着眼睛埋怨父亲。“顾先生的笔录做完了吗?我想见他。”她转身关切的看着女警官。
“还提他干什么!都是那个中国人,我看是时候阻止你们的来往了。”
“爸爸!”索菲娅又羞又恼。
“缇洛小姐?我们想请您和您的中国朋友换个地方聊聊。”从门口传来的声音。
“还聊?难道我们是罪犯?”缇洛先生终于忍不住了。
“局长!副局长!”女警官突然起立,朝两人行了个礼。“这两位就是巴黎警察总局的局长和副局长。”她希望用欧仁和孔陶的头衔吓唬住这个不知好歹的老头。
“爸爸!别再说了。”索菲娅和母亲恨不得把缇洛先生拽到身后藏起来。索菲娅脸颊绯红,她赶忙整了整衣襟,道:“局长先生,副局长先生,我能先见见我的朋友吗?”
“当然可以。事实上,我们希望通过您和您的朋友再了解些情况。”孔陶彬彬有礼地朝索菲娅和缇洛太太微微欠身。
“你们又怠慢证人了?我都说了多少次,要对证人有足够的耐心!要让他们满意!”谁都不曾想到,欧仁局长会突然冲着女警官发一顿牢骚。“现在新招来总部的年轻人都怎么了!”他最后还不忘小声嘟哝几句。
“局长,我……我只是做笔录……”女警委屈的说。
“笔录?连证人的家属都开始抱怨,我们还能相信笔录的真实性吗?”
“局……局长先生,您是局长吗?”眼看着女警官的泪珠就在眼眶里打转,缇洛先生反倒坐立不安了起来。他因为自己引发的不快赶到内疚,他来到欧仁局长面前,两个胖胖矮矮的男人的肚子都快贴在一起了。“很抱歉,其实那怪不得这位女警官。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