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麦教授的车,穿过热闹的市区,来到郊外的一个山脚。沿山路绕到顶后,车驶进一栋L形建筑前的院子里,停了下来,大门外侧的牌子上写着——“九渊博物馆”,但我看院子里并无多少社会车辆,心里很奇怪:“麦教授带我来博物馆做什么?而且博物馆应该是对社会开放的,怎么看起也没有几个游客呢?”
我跟着麦教授走进楼里,大堂正中央的矮脚黄花梨底座上,摆着一个超级大贝壳,宽度能抵得上我张开双臂的距离,厚实得如同石磨盘,质地像是玉石,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震撼之余问道:“麦教授,这是什么?”
麦教授边继续朝里走边说:“玉化的砗磲贝。这是世界已发现的最大尺寸,比产出‘老子之珠’的那个砗磲贝还要大,而且发现时已经自然玉化。”
我说:“那一定很值钱吧?”
“你如果真喜欢一个行当,就永远不会把钱放在第一位。去年有个美国贝商出两千万美元,我都没卖。尺寸大小不说,光是自然玉化的砗磲贝,你就没地儿找去。”
我听了觉得很奇怪,问:“这是您的?我以为是这个博物馆的呢。”麦教授回头朝我看了一眼,说:“这博物馆就是我私人开的。”
上了二楼后,在灯光的配合下,橱窗里陈列着的一件件宝贝,显得既诡异又高贵。再仔细看看,这些展览品竟然都是各种各样稀奇少见的贝壳和海螺,我不禁奇怪着问道:“麦教授,莫非您这是个贝类博物馆?”
“是啊,我是个贝类学家,自然也喜欢收藏珍稀贝壳和海螺了,这里的展品,全是世界上一等一的,欧美多少贝商想要,呵呵。这层是贝螺类,三楼则全部都是异珠藏品。珍珠和贝螺,本就是一体的,贝珠不分家啊。”
“我听您提了两次贝商,那贝商到底是什么?”
麦教授背着手说:“在国外,集贝是与集邮一样的爱好行为,并且贝迷比邮迷数量还要多。中国有很多人集邮,却没有多少人热衷于收集贝壳的,即使偶尔有,所收藏的贝壳也不成系统,只有屈指可数的一些集贝大家。你不知道贝商也在情理之中。”
我有些明白了,说:“哦,这么说,贝商就是专门出售贝壳的商人,就跟邮局发行邮票一样。”
“可以这么理解。贝商行业从业者人数最多的是菲律宾,他们的修壳手艺算是巧夺天工,造出的一些珍贵贝壳的赝品,普通人根本看不出来。但是若论财力和实力,欧美贝商就很厉害了。”
“看来这还是门大买卖啊!”
“比集邮还历史悠久、人数众多的行业,当然是门大买卖了。世界上大的贝商都有自己的船队,常年在各国海域专门打捞贝壳。”
说话的工夫,我们来到了三楼,这层果然更加华美更加珠光宝气,里面陈列的大大小小的珍珠当真令我大开眼界。我从来没有想过,世界上的珍珠竟然会有这么多种,如果说刚才在麦教授关于异珠的讲座上,还只是将信将疑的话,现在就是彻底心悦诚服了,毕竟那么多的异珠,就实实在在展现在你的眼前。
而且,最为特别的是,展厅东侧顶头有一只很大的玻璃箱,有点儿像超大号水族箱,里面竟然有一条金龙,那样子就跟传说中的五爪金龙一模一样。但看体形,却只是一条小龙。
我站在玻璃柜前挪不动脚了,盯着那条龙猛瞅,想分辨出来,到底是假的,还是真龙做成的标本。
麦教授来到我身旁,说:“采珠勿惊龙!”
我回过神来,问:“什么?”
“采珠勿惊龙。但凡异珠出处,必有龙族把守,采珠人要么不要惊到龙,若惊龙,必屠之。否则采珠者自己性命就保不住了。”
我嘴里喃喃着重复道:“采珠勿惊龙?”
“这条龙是真的,只是做成了标本而已。是我花重金从日本的板仓家族手里回购的。”
“回购?”
麦教授点点头,说:“是回购,因为这条龙最初是二战前后,板仓家族从中国买走的。当时还有两条,但那两条一是人家不卖,二是即使卖,可能也是天价,因为那两条龙的尺寸比这条金龙要大很多。”
这时,一个身材高挑、长发垂肩的姑娘走了过来。蓝色衬衣的衣襟上似乎都是珍珠纽扣,黑色的裙子下搭着一双高跟鞋,既干练又很美。看样子似乎不是游客,因为我感觉这博物馆根本就不是对外开放的,更像是私人藏品库,所以我猜她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麦教授向我介绍道:“这是我们博物馆的研究员,郭美琪。”然后又对那姑娘说:“这是杨宣,他爷爷是杨子衿,就是那个以前研究龙的地质古生物专家,去年学术年会上,你也见过的。”
郭美琪哦了一声,似乎知道是谁了,伸出手,说:“你好。”我跟她握了握手,说:“你好。”
麦教授接着说:“来吧,我们到里面说。”
进了里间,郭美琪关上门,我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间屋子布置得像个会议室,中间有一座台子,看不出来是做什么用的,台子上有个设备,猛一看像是手术台上的无影灯,但细细看又不是。靠北面一端有讲台,有投影仪,中间台子的四周放着带有可折叠写字板的椅子。
麦教授在屋子角落的茶几上打开一瓶酒,取出两个玻璃杯倒上,走过来递给我,然后对着那姑娘说:“美琪啊,杨宣他爷爷出了点儿意外,医院说是自然死亡,心肌梗死导致的猝死。但杨宣坚持认为是意外,而且跟他爷爷手头研究的一个项目有关,不过那个课题是杨子衿的私人研究,现在杨宣想弄清楚具体内容,来佐证他的猜测。所以,我想让你陪他去一趟他爷爷的办公室,看能不能找到点儿线索。”
郭美琪说:“让我去倒是没问题,就怕最后查不出个所以然。因为他爷爷毕竟是搞地质古生物的,而我们是研究贝类的,虽有交集,却是两码事。”
我急忙说:“我爷爷说过,他正在研究的是震旦纪古贝类在中国的分布,肯定是跟贝类有关的。”
麦教授对她说:“如果你也没法从中发现有价值的线索,那说明咱们确实帮不上忙。但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去看看吧。”
“那行,是南京的这个研究所吗?”
麦教授说:“不是,是上海的。可能时间上还得抓点儿紧,否则今天赶不回来。”
我满怀歉意地对郭美琪说:“实在不好意思了,本来我想自己去的,但麦教授说我是门外汉,看不出什么头绪,所以得麻烦你。”
“不碍事的。那我先去收拾一下,一会儿来喊你,咱们早去早回。”
我连忙道谢。麦教授苍老的手举起杯子,慢慢啜饮了一小口,说:“你也不用太感谢我们。一来你爷爷好歹算我的半个同行,大家有过几面之缘,去年学术年会时还一起吃过饭;二来嘛,这次的事情,如果真如你所料,那么可能就是我们贝类学领域的大事情了,背后一定不简单,恐怕有惊人内幕也说不定,我也想弄清楚。”
半个小时后,我上了郭美琪的车。车驶出博物馆的院子后,我觉得气氛稍显尴尬,便说:“要不我来开吧。”
“怎么?不相信女人的驾驶技术?”郭美琪转头看了我一眼,笑着说。
“不是,不是。主要是既要劳烦你跑一趟,而我这么大块头,却干坐在这儿,有点儿不好意思。”
“没什么,反正我到中国来,也是想多学习点儿东西。你爷爷是鼎鼎大名的专家,能跟你去一趟,整理他平时的研究材料,也是学习的机会。”
我听了觉得很奇怪,问道:“你来中国?难道,你不是中国人?”
“我老家是波士顿。”
“波士顿?美国人?”我有些惊讶。
郭美琪笑着说:“是啊,我爷爷最先去的美国,后来把全家也接了过去,我母亲也是华人,虽然我在美国出生、长大,讲英语,不过我的中国话可一点儿不比你差。而且我不但会普通话,还会粤语,闽南语。”
我有些不相信,说:“这怎么可能,一般的美国华裔小孩子,在中文语言学校学几年,连看中文报纸都不行。”
“我来中国太多次也太久了,多得几乎比对美国还要了解。我三岁时,父亲来华考察,那时就把我带在身边。后来在中国正式有了分公司后,他每次来,几乎都得带上我,中国就没有我没去过的省份。”
我愈发奇怪了,问:“你家到底是做什么的啊?既然家里是做生意的,怎么又会到麦教授的这个九渊博物馆?”
“我爷爷老家就是南京这里的,最初在英国爱丁堡大学留学,毕业后先是去了台湾,后来到美国马里兰大学生物系教书,专门研究水生生物。五年后把老婆和孩子从台湾接到了美国,那时候父亲十五岁。后来父亲做木材和香料生意,在中国以及印度、西澳、欧洲等地都有分公司,不过我对水生生物的兴趣比对木料、香料大很多。”
我来了兴趣,说:“你在美国不叫这个吧?”郭美琪淡淡地说:“我的英文名字叫Maggie,郭美琪是我自己起的中文名。”
“木材生意我倒是知道,香料主要做什么?”
郭美琪抬起胳膊,露出腕上的手串,说:“比如这串老山檀,就属于香料啊,又比如海南的紫藤香。中国自古不是有四大名香的说法吗?——檀香、沉香、麝香、龙涎香,这些都是香料。除此以外,我们还做食用香精,另外在法国也有香水厂。在中国这边,主要是做木料;西澳那边以做檀香木为主,其他木材为辅。”
我微微点点头,说:“你还真是挺专业哪。”
郭美琪俏皮地眨眨眼,说:“木材也好,香料也罢,只不过是因为家里做这行,我才了解而已。但我真正喜欢的是水生生物,水里的一切都令我着迷。这一点,跟我爷爷很像,他就是研究水生生物的。”
“那你是怎么到这里当研究员的?家里做生意,还是跨国公司,你却来研究异珠和贝类,真的很难想象。”
郭美琪说:“我有个嗜好,喜欢收藏贝壳,从小学第一次接触起,便一发不可收拾。几年前,新墨西哥州的一个贝商传了张照片给我,上面是一枚非常特别的贝壳,就像咖啡色琉璃一样漂亮,叫大灾星。全世界已知出水的大灾星一共只有七枚,因为这种贝壳据说是有魔力的,会给持有者带来致命厄运,所以我就想弄清楚原因。然后我爷爷说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人知道大灾星带来厄运的原因,那么只有一个人,就是麦教授。所以,我就来了,顺便看看我爸分公司的情况。”
“大灾星?还致命厄运?一枚贝壳而已,有那么玄乎吗?”
郭美琪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最初是一个印尼人拥有了大灾星,接着他的公司便在骚乱事件中被摧毁了;然后一个叫布鲁诺的人拥有了大灾星,结果山洪暴发,埋掉了他的房子和所收藏的贝壳,他从淤泥中挖出大灾星,吓得卖给了一个日本人;日本人买走大灾星后,不久便发生了神户大地震,这个日本人的全家都遇难,大灾星也不知所踪。全世界一共发现七枚大灾星,‘法国自然历史博物馆’与‘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各一枚,第三枚被人捞上来后船上发生了枪战,又被扔回大海,其余四枚现在下落不明。”
我听后连连咂嘴,说:“是有点儿神奇啊。那麦教授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他当然知道,只不过里面的原因太复杂,以后有时间再慢慢说吧。”她又看了我一眼,“你是做什么的?体格看起来像是游泳运动员。”
我嘿嘿笑了起来,说:“眼光还真不赖,我是准潜水教练,只不过因为有些事耽搁了,要不然我现在就在海南教人潜水了。”
“怪不得这么白。”
“怎么讲?潜水和白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觉得凡是在水里待久的,似乎皮肤都挺白。”说着朝我一笑,“你要是晒黑些,那就有点儿像古天乐了。”
“拜托,古天乐原先也很白的,后来才故意去晒黑的好吧?”我靠在椅背上,也瞄了她几眼,“我看你似乎跟我差不多大年纪嘛。”
郭美琪不屑地嗤了一声,笑道:“你小屁孩儿一个。”
我一下子坐起身,说:“嘿,你中文是真不错啊。连小屁孩也会说。”
“我都跟你说了,对中国我比对美国都熟悉。估计你也就大学刚毕业吧?”
“是啊。”
“我比你大三岁,今年二十五了。”
我点上一根烟,说:“大三岁也能叫大吗?四岁以内都叫一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