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辰远远地望着一诺,她正安静地瞄着靶心,还记得第一见面时候她的样子——那天他要和同住一个小区的朋友小聚,他们一众人等着电梯,大概是雷雨天气,电压不稳定,楼道里的灯忽明忽暗,有人调侃着:“小心见鬼啊!”
话音刚落,楼道里的灯就灭了,一阵口哨声、尖叫声响起。苏辰倚在靠近电梯门的位置,陈楠、胡晓锋和秦曼正对着电梯门,陈楠说:“秦曼,你看过贞子吗?”胡晓峰说:“滚,她最怕这个,别说了!”陈楠说:“那你得看看,练练胆,那画面老劲爆了。想象一下,电梯门一打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从电梯里咔咔地爬出来。”秦曼胆小,忙堵上了耳朵说:“呀又打雷又闪电的,怪吓人的,你别说了!再说我翻脸了!”
陈楠和苏辰相视一笑,“叮咚,电梯到了——”苏辰刚转了下身,电梯门一打开,就听见秦曼一嗓子尖叫,接着就看见她嗖的一下爬到了胡晓峰身上,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花容失色。
苏辰探头向电梯里望了望,一个纤瘦的女孩子立在电梯舱的正中间,她穿着一件日式的军绿色羽绒服,羽绒服的帽子盖在头上,帽子是大片的白色毛毛,遮住了大半张脸。听到尖叫声后她缓缓地抬起头,帽子下是一张白皙的、清秀的脸,一双眸子黑漆闪亮,乌黑的长发挂在耳后。
“哎呀,吓死我了。”秦曼看见她的庐山真面目后,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好囧,伏在胡晓峰身上大笑。
女孩看到秦曼的窘态,先是一愣,接着露出一个让人舒心的笑容。女孩低着头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她目不斜视,也就不能发现鹤立鸡群的苏辰,这对于身为模特的苏辰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虽然他只是个手模。
苏辰手痛得一哆嗦,一诺拉过他的手,说:“别动,药都洒了……这双手看起来真是可以用来赚些银两啊。”苏辰得意地说:“废话,小爷这脸、这身材,哪一样不是出类拔萃。”
一诺冷笑两声,撇了撇嘴说:“你就是长成潘安又怎样,不还是一个纨绔子弟,天天跟我在这游手好闲,虚度韶华。我要是个武将,肯定要去驰骋沙场,笑傲江湖。”
“呵呵,怕是我前脚出了这门,后脚就有人来要了你的小命”,苏辰搂着她的肩膀继续说道:“你这么怂,去了战场顶多是个逃兵,哈哈哈。”一诺将他的手从肩上拎起一甩,说:“我跟你很熟吗!你这么牛,自己绑纱布啊,哼。”
苏辰说:“诶,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小爷整日管你吃喝,陪你排忧解闷,救你于水深火热,为你上刀山下火海,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一诺走至院中又转身折了回来,继续给他抹药,苏辰说:“算你有良心。”
苏辰伏在桌上,两眼直勾勾地望着一诺。一诺瞪了他一眼,说:“看什么看!”苏辰说:“你说我和何少卿比,谁长得更好看?说实话!”一诺说:“你。”
苏辰说:“那我对你好不好?”一诺说:“还不错。”苏辰说:“啊,你这个没良心的,你扪心自问,我对你只是还不错吗?”一诺说:“好!你对我非常好!我扪心自问啊,来到这,还真没有谁比你对我更好了。你想说什么呀?”
苏辰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啊?”说完不停地冲着一诺眨眼放电,一诺伸手给他合上眼,说:“这有什么必然的因果关系吗?”苏辰说:“我长得比何少卿俊俏,又比他对你好,你不是应该果断抛弃他,投入小爷我的怀抱吗!”
一诺说:“你这么说,我倒是要问问你,你这么出类拔萃,为什么你这府里没有别的女人啊?”苏辰说:“为了专宠你,我把她们都休了。”一诺吃惊地望着他,苏辰说:“有没有感动得要死要死的?”一诺说:“呵呵,你还真是会给自己的喜新厌旧找借口,怪不得名声不好还不知收敛,原来是因为不辨是非啊。”苏辰说:“哼,我名声不好?那是你根本不了解我……”
管家匆匆跑进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说:“少爷,刚刚世杰少爷托人来捎信,说是莫小姐在这的事曝露了,若何将军问起,让您小心应对。我刚刚在巷口看到两个小兵,估摸着就是何将军派来的。”刚说完,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苏辰对一诺说:“你快躲起来!”看着一诺进了内间,这才迎了出去,见着两个小兵,问道:“怎么了?”小兵甲说:“陈郎将,朝廷里来人了,何将军让您一块去陪着,请吧。”
苏辰和气地说:“你二人先随了管家去喝口茶,我去换身衣裳。”他二人对望了一眼,都知道陈尧没有练过什么功夫,凉他也不能插翅逃了,就默许了。
苏辰进了内间,轻喊了两声一诺,一诺从衣柜中走出,神色慌张地望着他,问道:“何绍霆准备把我们怎么样?”苏辰喝了口水,不紧不慢地说:“这个我还不知道,但是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世杰知道利害关系,他是不会泄露你的行踪的。这样推测的话,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何少卿来了。”
苏辰看着一诺开心的样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你不要高兴太早,他是知道你的底细的,如果他把你的事捅到何绍霆那,他们兄弟二人再联手,只怕真的是性命堪忧。”
一诺显然被这句话刺激到了,手里不停地捋着玉佩的穗子,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她曾幻想过少卿来找她,可那些都是大团圆的样子啊。可再想起曾经少卿对她的生死不闻不问,她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苏辰俯下身来对她说:“你不要怕,我绝对不会让你任人宰割的!”一诺眼泪汪汪地望着他,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小兵甲隔着门说:“陈郎将,收拾妥帖了没有?”
“好了,不要哭了,如果我今晚还没有回来,你就去找世杰。”说到这,苏辰眼睛湿润了,但是依然目光炯炯,笑容暖心。一诺拽着他的衣袖,止不住地流泪。苏辰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地抱住,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的!不要哭了。”
在苏辰被带走的那一刻,一诺才真切地体会到自己对他的依赖和不舍。
一诺坐在床上,抱着双腿,静静地发呆。苏辰走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外面开始下起小雨,潮湿的空气吹进来,冷冷的。从何家出来已经有近六个月了吧,刚走那会儿还日夜念叨着少卿会不会满世界地找她,这样不知不觉又过了两三个月,那份幻想的热情好像渐渐冷却了。再后来,好像也学会了开导自己——忘了他吧,时间终会冲淡一切的——可是,现在看来,时间似乎还没有起到预想中的疗效。
她心想:他的来意是什么?果然他是个比我还要执拗的人。
“咚咚咚——”叩门声响起。一诺一惊,迅速地翻身下床,回头望了一眼窗外的那棵老树,敏捷地从窗子跃出,攀上老树,躲在窗后,静静地观察屋内的动静。
门砰地一声被踢开,闯进两个男子,四下瞅了瞅,又翻找了一会儿后,折回到门口说:“没有人。”一诺心想何绍霆为了抓她真是用了心思了,幸亏她动作快,不然就被逮个正着了。她将耳朵贴近窗子,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应该下楼了。很快前院传来那二人对管家的盘问声。
一诺悄悄地打开窗子,四下望了望,轻轻地翻身跃进屋内。立定后,转身关窗,窗子关上的一瞬间,一诺差点儿没吓死,窗子后面居然躲着一个男人。好像也不能说是躲,你看他那副从容淡定的模样和一诺的慌张无措相比较起来,怎么看都觉得他才是这屋子的主人,而一诺更像是入室盗窃的小贼。
他穿着一件浅灰色长袍,外罩一件暗蓝色的立领短褂,腰间扎着一条白玉镶嵌的腰带,腰带上挂着一块虎头令牌,脚上穿的是白底青面的缎面鞋。他慢慢地向一诺走来,他向前走一步,一诺就向后退一步。
一诺从他的衣着、配饰上断定他出身不凡,但是却不能断定他就是绍霆,因为他长得太俊美了,实在不像是南征北战、驰骋沙场多年的样子。而且他的眼神很淡漠,并不如虎豹般凶狠,也没有丁点的哀怨,所以她断定他们之间应该是没有什么恩怨、是非、情仇的。
“砰”一诺的后背撞击到衣柜上,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他逼退的无处可退了。见他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她伸出食指戳在他胸膛上以阻止他再靠近。他低头看了看她的手,索性直接将脸凑过来,问:“如果我今天不来,你是打算躲我一辈子?”
一诺如此近距离地望着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容貌即使放在千人之中、万人之中也能立刻脱颖而出——他的皮肤光嫩白皙,内双的眼睛兼具温柔和坚毅。因为靠得太近,她都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根根睫毛,看到他鼻翼上的细密汗珠,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还有从他身上飘来的淡淡幽香。
一诺一把将他推开,以她的经验来说,他身上的气味这么清淡,按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不可能会有这种头痛欲裂的感觉,这太奇怪了。
男人受了冷落后并不气愤,他从短褂中掏出一个信封丢在茶几上,背对着她说:“少卿托人给你送来了这个”,说道托人的时候声音拉得有些长,他好像突然就想明白了刚刚那二人的身份,立刻推开向南的窗子,四下望了望。那两个人早已没有了踪影,他回过头来问道:“你既然来这儿了,为什么不去找我?”
听他讲的那些话,再联系下“上下文”,一诺已经确定这个男人就是绍霆了。她想着之前与少卿相处时,自己就因为一些蛛丝马迹而早早曝露了身份,如今面对熟读兵法,聪明才气相较于少卿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绍霆,她应该更加小心谨慎,不可轻举妄动,以免于无意间丢了小命。
她不答话,捡起桌上的信封,上面两个醒目的字赫然印入眼帘——休书!五个月二十三天,她的朝思暮想、苦苦等待换来的竟是一封绝情书。
她没有撕开信封,猜测内容无非就是些无情的声讨,无需再看了吧。她走到绍霆面前,将休书递给他,说:“这件事与陈郎将无关,你把他放了吧,我跟你走。”
绍霆看了看一诺,又看了看休书,然后淡定从容地接过来,说:“好。”
多年之后,当他回忆起那天的情景时,说:“在我进入她的房间之前,我以为经过那么久,她带给我的那些伤痛已经麻木了,我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坦然地面对她。所以我才能那么冷静地问她为什么要躲我,我以为这样说就好像过去的一切真的就释怀了。但是当她把休书递给我时,我心软了,我很清楚自己渴望抓紧她的那种急切感觉。我那么着急,着急到忘记问她当初为什么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