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几日之前,一诺在陈家见有一人影立于树上,待她仔细察看时,树上空空如也。那夜夜色太黑,一诺不能断定,只当看到的是个幻象,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事实是确有一个人在实时地监视着她的动向,那人正是少卿的贴身随从——徐栋。那天夜里他就把从一诺和苏辰那听来的话悉数告诉了少卿。
徐栋说:“明日便是中原地带的茅山宗在救苦庙中传扬道法的日子,保不定章牧忠就会出现,不知少爷作何打算?”少卿说:“你去雇两百壮丁,到时候围了那庙,活捉他。”徐栋说:“是。”
少卿说:“你还杵在这儿干吗?还不快去办。”徐栋说:“若捉了来,少爷打算怎么用他?”少卿静静地品着茶,眼也不抬地说:“自然是物尽所能。”徐栋鞠了一躬,便匆匆退下。
第二日,救苦庙里聚集了大量的茅山道士,章牧忠虽胆小如鼠,却对钻研道法很是执着,不然也不会在少年时期就跋山涉水去茅山寻仙问道,后经潜心修炼也算是名声在外,适才被兰心所用,做了前边所说的那番事。
这日,他带了徒儿在庙中穿梭时,一路神色慌张,弓背探头,四下张望,生怕遇上张世杰、苏辰之辈,再惹上麻烦。如果他像这庙中大多数道士那般走得悠然自得、神色泰然,反倒不易被察觉了。正是他这番心虚的举动早早地使他从人群中突显出来了,站在阁楼高处的徐栋察觉到他后,一摆手,示意众人包抄。
二百多人就像捕鱼网一样,悄悄地向章牧忠靠拢。端坐在阁楼上的少卿紧张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幕,眼见着鱼儿马上被捕,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只是顺其自然地走到了这地步,虽然他心里还没有准备好面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多日不见,何少爷风采依旧啊。”不知什么时候,殷晴已悄然站立在阁楼上,手里转着一把精致的蒙古匕首。徐栋见来者不善,隔在主子和殷晴之间,手握剑柄,上身微弓,有随时待命厮杀的架势。
少卿斜眼瞅了一下庙中形势,众人正悄悄地向章牧忠靠拢,一切都在控制之中。他示意徐栋不要多事,极冷静地说:“相识多年,竟不知殷将军喜好道术,今天莫不是来求仙问道的。”
殷晴冷哼一声说:“我可没有何少爷的雅兴,何少爷这样为一个女人穷尽人力还不死心,如今还要学这邪门歪道,哼,做人何必如此偏执。我劝你在没有走火入魔之前适时地悬崖勒马,何必为了一个女人,非要和绍霆反目成仇呢?”
少卿腾地从椅子上弹起,冲到殷晴跟前,拽着殷晴的衣领说:“当年如果不是你插手,莫淇早就嫁给我了,又怎么会再多出这许多事。”殷晴一把将他推开说:“她喜欢谁,旁人是左右不了的。况且她后来不是嫁给你了吗,你怎么对她的。起初我就奇怪,莫淇到了开封府这么久,你都不闻不问,这么善妒的你怎么能突然就放手了呢。原来绍霆猜的没错,休书是假,想要破镜重圆是真。”
殷晴转过身,正对着庙宇,说:“绍霆不在,我不可能对你的所作所为坐视不理。我劝你一句,她的心不在你身上,你这么大费周章,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冷笑一声,右手握拳举至空中,众人一扑而上,少卿和徐栋挣扎了几下,苦于寡不敌众,最终被捕。与此同时,庙宇的众房间中突然蹿出大量官兵,呈蜂拥之势,少卿眼见着楼下那二百号人被拿下,也只能望着章牧忠仓皇逃窜。
抓捕虽然失败了,但他看起来却好像从肩上卸下了重担似得,松了一口气。
几个时辰之前,苏辰和一诺也来到了救苦庙。苏辰说:“他胆子那么小,会冒险来吗?”一诺说:“现在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拼拼运气了。这道士生的一颗鼠胆,容易受惊吓,他如果来了,必定不敢从正门走,我们去后门等。”
他二人在后门等了一会儿后,就听见庙中一阵嘈杂声,接着就见成群的道士向外跑,他二人对望了一眼,不知庙里发生了什么事。一诺立起脚尖向内张望,刚好此时,章牧忠随着人群向外涌出,眼瞅着就要擦肩而过,幸而苏辰眼光锐利,一眼就在人群中发现了他。
苏辰一个腾空跃起,再落地时已然挡在了章牧忠前面。苏辰故意捉弄他说:“想不到还真在这儿见到真佛了,是不是章大仙。” 章牧忠心想真是见着煞星了,脸上强撑着笑,脚下一点点挪着步子,苏辰笑着抓住了他的手腕说:“既是旧相识,不如随了我去酒楼喝上几杯酒水,叙叙旧。”
章牧忠一听,忙作揖,说:“那天陈郎将嘱咐的话,我不敢忘记,只是我一生执着于得道成仙,这才斗胆来这儿。您放心,从今天起,我再不踏进开封府半步!您老就行行好,放我一马,我给您作揖!我给您磕头!”
苏辰一把将他吓得疲软的身体提起,说:“我没有要责怪你,反而还要谢谢你的执着,不然我们怎么能再重逢呢,走吧,真的只是叙叙旧。”章牧忠咧咧嘴,那笑容比哭都难看。
章牧忠跟他二人坐着马车颠簸了一阵后停在陈家别院门口,章牧忠一看这哪里是什么酒楼,心里猜测他是不是要对自己动私刑,带着哭腔地喊:“苏大爷”,苏辰一听瞪了他一眼。章牧忠赶紧改口说:“陈郎将,不是说去喝酒,你带我来这地方做什么?”
苏辰说:“怎么你还瞧不上这地方了?”章牧忠忙作揖,解释道:“小的哪敢。”苏辰拽起章牧忠的衣袖把他拖了进去。苏辰给章牧忠安置妥当后,就辞了一诺,只身回了营中。
苏辰到了营中打探了一下,说是接到密告有二百来号人欲在救苦庙中滋事,这才出动了大批官兵去抓人。细问才知那二百来号人已经悉数被捕,如今正关押在牢里。
苏辰细琢磨着,像这种因宗教不同而寻衅滋事的事并不少见,按说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犯不上惊动驻地官兵,毕竟县衙也不是摆设。所以驻地官兵去抓人就显得非比寻常,再加上直接指挥又是殷晴,这件事就显得愈发不可思议了,他料定这事必有蹊跷,他得去牢中探个究竟。
要说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打架斗殴被抓进来关一两天就可以了,一般牢里配备两三个牢头就足够了,但是如今这牢里却安插了十几个持械的士兵,苏辰心想被关押的人来头不小。
苏辰故作惊讶地问:“你说这里关着何将军的堂弟?”牢头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小声说道:“可不是,扶城何家的少爷。”苏辰问:“堂堂的何家少爷会去救苦庙里打道士?”牢头撇撇嘴说:“陈郎将你来的晚些,不知道这其中缘由,说到底还是老祖宗说的话有道理,自古红颜多祸水。”牢头说完还不忘别有用意地看了他一眼。
苏辰回来的路上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何少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然已经下了休书,又来这是非之地做什么。苏辰喃喃自语:“除非休书的事是假,他本意就是来抓人的!”抓章牧忠能做什么呢,当然是要继续对一诺实施驱魂之术,他之前不就默许兰心这么做了么,现在看来他还是不死心啊。想到这儿,苏辰就按耐不住了,骑着马就朝向陈家别院的方向一路狂奔。
少卿带了二百多人去了救苦庙,殷晴又恰巧接到举报,把他逮捕了。不会这么巧,殷晴虽脾气狂暴,可从不会贸然行动,他必有所图。这一路上,他脑袋里不停地闪现一诺的脸,何家二兄弟对莫淇执念太深,他们一个是飞扬跋扈、视人命如草芥的富家公子,一个是嗜血成性、杀人不眨眼的武将,难保他们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夺了一诺性命。
苏辰立在门前,叫了半天门都不见应答,心急如焚,只得翻墙而入。从前院一路寻过去,管家不在,就连安置在章牧忠门前的小厮也不见了踪影。他顾不得别的,匆忙撞开了一诺房间的门,空空如也。
心想一诺怕是已经被殷晴抓走了,他站在院中,一时间有些慌乱,不知如何是好。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上,他努力地调整呼吸,压制紧张的情绪。就在他提着剑,准备去和殷晴拼命时,忽闻身后有瓦罐碎裂的声音。
他机敏地转过身去,只见一诺倚在门边,手里提了个酒坛的酒封,脸颊泛红,醉眼惺忪,冲着他一个劲儿地傻笑。再往章牧忠房里一看,地上躺的,桌上趴着的,小厮、管家和道士一个不少,都醉倒了。
苏辰丢下剑走过去一把将一诺抱起,朝一诺房间走去。一诺极罕见地用脸颊摩挲着他的脸,他瞅了她一眼,她依然醉眼惺忪,笑得有些痴傻。心里一软,刚刚的怒气一下就消散了。
他轻轻地将她放到床上,去摘她挂在他脖子上的双手,一诺猛地坐起来亲了一下他的脸颊,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