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诺酒醒时看到苏辰伏在桌上酣睡,他右手掌心向上,那条疤痕就像一条红绳似得被他攥在手里。一诺在他左手边坐下,仔细地端详着他的侧脸,回想起昨日的情形——
章牧忠对她说:“事到如今,我也没必要再瞒你,你是在莫淇魂散了之后被她的执念招唤而来的,别说我不能把她召回来,就算是祖师爷来了,也回天乏力。这是她和你的命数,除非逆转乾坤,否则是躲不过也逃不掉的。”
一诺说:“可我不是莫淇,不管是少卿还是绍霆他们都容不下我的。”章牧忠说:“你确是有血光之灾,但是冥冥之中有人庇佑你,你暂时还不会有性命之忧。”
一诺问道:“那人是谁?血光之灾又是什么?”章牧忠仰头喝了一盅酒,指了指天,继续说道:“天命是很难洞察的,但是人心,倘若多多观察,总是能发现有很多难以掩藏的蛛丝马迹,你只要稍稍用心就不难发现贵人。至于血光之灾,皆因我道行尚浅,无法精准地算出详实的情形。”
一诺给他斟上酒,继续问道:“道长言下之意是你知道我的贵人是谁,对吗?”章牧忠有些微醺,说道:“何人处处救你于危难,你不是最该铭心刻骨,怎么会这般愚钝。”
一诺说道:“陈尧确是屡次在我危难之时出手相救,但那也无非是出于怜悯。再说他与我无亲无故,如何再会庇佑我呢?”章牧忠举着酒盅在屋内踱步,说道:“愚钝,愚钝!你与他相处数月竟不知他的底细,哼,怪不得那痴儿总是多情多怨了。”
一诺追着他问道:“什么底细?”章牧忠摊开手掌,指着掌纹,说:“他和你一样,虽活的是别人的命,流的是别人的血,却痛的是自己的情。”
一诺拽住章牧忠的袖子,惊讶地说道:“你是说陈尧和我是一样的?”章牧忠说:“是,他的想法与这里的人截然不同,却总是与你多有相似,你不可能察觉不出来。”
一诺说:“是,我们有很多默契,不管我做什么事,他好像永远都懂我。而且不管我做的事多么不合礼数,他从来不觉得我举止怪异。”章牧忠喝酒喝得起兴,撩起长袍就躺倒在了藤榻上,高举酒坛,仰着脸接着从酒坛中流出的美酒。喝一阵,回头冲一诺笑,说:“他是你的贵人,现在他如果想保你周全,倒是有一步一劳永逸的险棋可以下。”
一诺问:“请道长明示。”章牧忠说:“与他成亲,何家两位公子自然会放手。”他见一诺沉默不语,冷哼了一声,说道:“世人总觉得自己中意的就是最好的,常常一叶障目,难觅美好。”
一诺夺了他的酒坛,说道:“世事哪如你说的这般简单,他可是极其挑剔的,我生性偏执,日后朝夕相处,怎么忍受得了我。再说,他又十分花心,我又怎么忍受得了他。你醉了酒,在这儿说的什么混话。”
章牧忠用衣袖摸了摸嘴,说:“你与他朝夕相处,既不知他的底细,也不知他的秉性。终日与他同食同寝,同起同坐,却视他为透明人……”一诺心有羞愧,忙打断道:“哪个与他同寝了……”说完自己都想掐死自己了,那天确实是躺他床上了,但是什么也没做啊。
章牧忠说:“他是凭着执念追随你而来,可惜自古痴情总被无情负。他姓甚名谁,你可知晓?”一诺摇摇头,心情烦闷地自斟自饮。章牧忠念及她生性善良,更怕自己一旦取人性命再无法得道成仙,忙夺了她的酒杯,说道:“你这姑娘对关乎自己生死的事竟也不上心,就打算这样日日饮酒度日,终其一生吗?”
一诺说:“我既然不能把莫淇换回来,可不就是要麻痹自我,才好效仿莫淇活着。我此生会活得好苦的,你何必点醒我,让我清醒着品尝苦果呢。”章牧忠说道:“你不要再这自怨自艾,眼前摆着的康庄大道你不走,非要入那毒蛇猛兽的丛林,你这样的选择,就是神仙也救不了。”
一诺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就那么相信他就是我的康庄大道呢?我与他朝夕相处、推心置腹,他也从未告诉我他的底细啊,他根本就不信任我!我怎么可能再去死皮赖脸地让他娶我?”章牧忠也困惑了,思量了一会儿,摇摇头说:“可是从命理上看,他确是你的救星,这点是毫无疑问的,除非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你等一下,那天我见他偷偷往墙角里塞了这个,你看你可曾见过这个”,说完从藤榻的褥子下抽出一沓纸,丢给一诺。
一诺打开一看,登时就呆住了。章牧忠问道:“你熟识这些画?”怎么可能不熟识,这是她初学山水画时临摹的几幅作品,她看了下落款,不自觉地读了出来:“笙箫牧童,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她记得这个名字,熟悉他的画风。
章牧忠说:“他是随你而来,命里注定要为你在这里屡次犯险。现在你既然有了帮手,就应该着眼当下,走一步算一步。当前最为要紧的,就是压制执念,先与他成亲,保全性命要紧。”一诺默不作声,低头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她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是在同城画手群里,他自称是业余的画家,但是从他与别人拼画的作品中实在无法相信他是业余的。她出于仰慕在QQ上加了他,只是他们都很默契,从来不曾聊过天。她虽然对他很好奇,但从未翻看他的资料,因为她觉得她应该保持对他作品的尊重,理应专一地热衷于他的画,而不是迷恋一个陌生人。
但是他的消息是对外公开的,从他的字里行间能够很轻易地看出,在他们成为好友之前,他曾偶遇过一个女孩,而他居然也毫不避讳地坦言自己会很变态地在早晨八九点钟准时拿着望远镜偷窥她。
他说从她的画里总是能看到她的困惑、挣扎,她走在路上总是行色匆匆,一副永远都很着急的样子。
他还说他好想突然出现去帮助她,成为她的引路人,带她走出困惑,可是又不知自己该如何出现,因为她身边已经有了一个护花使者。而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他“可恶”的室友。这样的关系,他也只能在空间状态里吐吐槽——我诅咒你们快点分手,然后再附上一个奸诈的表情。
他会突然发一个手心的图片,附带一句永远不变的爱情箴言——为你手可断,血可流。虽然每次回复的评论都是一片唏嘘声,他好像始终乐此不疲。
这样的内容一看就是两年,有时候一诺都想给他留言让他拼死抢夺一番,但是几次都没有勇气把消息发送出去,因为她觉得他们关系不够熟络,更直白地说应该是他们既不相知也不相识,萍水相逢都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