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沫站在原地，双臂在袖子里抖得像风吹过的树叶那么厉害，脸上的红晕一点点被抽干，原本有求于人的那种默默容忍的好脾气已经消耗殆尽，取而代之是遭损害侮辱的有骨气的落难者才有的那种傲然神气。她一字一顿地说：“我的丈夫是一名技艺高超的木匠，修屋顶的这样低下的伙计留给你的厨师或者马夫去做吧。”说完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这座使她悲愤交加的宅子。
她低着头，顶着迎面而来凛冽的狂风举步艰难的在一团雾霭中摸索，如果前方有一棵凌风而立的冷杉树她只有来到它近旁时才能看到眼前的庞然大物。她的鞋子在跨过水洼的时候湿透了，刺骨的寒冰令她弱不禁风的身体禁不住颤抖起来。柯沫虽已嫁做人福，但对人情世故只是略知皮毛，愤怒或者喜悦都能在她脸上的表情或者肢体动作上轻易的捕捉到。这样的人自尊心往往过强，承受流言蜚语的能力微乎其微，因为不知道怎样保全自己，稍微一点嘲讽诋毁的话都能令她痛苦的不能自持。
柯沫艰难的爬上一个坡度平缓的小山丘，那里竖了一根年代久远的风向标，她靠着一块深深镶在地上的棱角分明的石块休息，望着四周一片雾蒙蒙的凄凉景象，新仇旧恨立刻填满了她的思绪。“我这辈子所遭受的所有贬损和侮辱，都是因为嫁给了一个懦弱不能的丈夫的缘故。”她愤愤不已的自言自语，不时的摊开双手若有所思的打量着那双被无情的寒风侵蚀的通红的手指和掌心，眼神流露出悔恨心酸的感情，最后不停的叹气起来。
当她差不多走到家时听到不远处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朝她所走的小径赶来，她立马停在原地以蔑视的神情等待着发出脚步声的主人出现，她还以为来人使使她刚刚遭受屈辱的丈夫。可当脚步声临近她才辨别出那是套了好几件大衣，一头盘起的金色卷发的老小姐奥斯本。
空闲了很多天的壁炉在奥斯本小姐热情的帮助下又燃起了抵御风寒的大火，原本昏暗的房间一下子亮堂起来，每一个角落都熠熠生辉。老小姐奥斯本像这个家的主人一样了解这座房子的整个布局，她能准确无误的找到牙签在哪个抽屉，或者衣橱的第三层，右边倒数第三件衣服是件粉红色的晨衣。她是这家不善言辞的主人名符其实的常客。
“我听说你去了那个心机鬼吉普赛女人家里了是吗？你到那种不祥之地干什么去了？”奥斯本以一位长者的口气不悦的问道。
火光使柯沫苍白的脸色变得逐渐红润起来，她看到屋子的陈设还像她早晨出门时那样就知道丈夫还没有回过家，一颗敏感的心不满的颤抖起来，对奥斯本小姐的问话充耳不闻，后来她喃喃的说道：“她用使人承受不住的刻薄话侮辱我，而原因不过是我想用足够买三匹马的价钱换取她的一匹值不了多少钱的矮种马。”
“啊！我早就向你做出过关于远离吉普赛女人的警告对不对！打小我就知道，吉普赛人，由其是吉普赛女人，她们生下来就会耍阴谋诡计！她们之所以在世界上到处流浪而不找个国家停下来安家落户就是因为她们品行不端的缘故，没有哪个国家会愿意接纳一群游手好闲，满脑子坏点子的吉普赛人组成的民族！”克拉克·奥斯本这位英国贵族的后嗣满脸深恶痛绝，只要一谈及有关常普夫人的事情时她都会变成这副模样，“这事我会一辈子耿耿于怀，我发誓！”
“但我没能弄到一匹矮种马，今天的一切侮辱都是白白受了的。”柯沫沮丧的说。
“一匹矮种马能用来干什么？”
“进行一场漫长的旅行。”
“你要离开这儿了吗？”奥斯本小姐惊愕的问。
“我要离开这儿了。”柯沫平静的看着一旁满脸愁容的老妇人。
“唉。”奥斯本小姐唉声叹气起来，“非得离开不可？”她不死心的接着问。
“恐怕是这样。”柯沫刚刚在常普夫人那里遭受了冷遇和捉弄，一颗脆弱敏感的心原本痛苦的不得了，如今看到奥斯本小姐毫不做作的真情流露，一段比她的感情更脆弱的感情因为她的缘故闷闷不乐，内心也不觉得伤心了，转而开始同情起眼前的老妇人了。她想到了奥斯本小姐多疑的坏毛病，导致很久以来就只有好脾气的柯沫愿意和她来往，并为此建立起了一种坚不可摧的友谊。
一想到自己离开以后奥斯本小姐将会在一段怎样凄苦的岁月里度过余生，善良的小柯沫顷刻将困扰着自己心头的烦忧丢在一边，开始为老小姐的余生操心烦忧起来。
“离开这儿吧，总的说来那并不是个多么糟糕的念头。”奥斯本小姐一改刚才愁云惨淡的模样，阴霾从她皱纹丛生的脸上散去，她的脸上有很多难以抚平的皱褶，那是岁月和光阴在她身上留下来的深刻痕迹，“我也曾无数次的想过在别处转转，在我还十分年轻的时候，但我最终还是没能走出去，原因是有太多的束缚和羁绊。时至今日我想起这些来仍感到无限遗憾。可惜我现在已经衰了，用不了多少年月我就会老的不成样子，恐怕都没有办法照顾自己，说道这里我觉得我应该省下一笔钱在我彻底衰朽之前雇一个心地善良的女人来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到别处转转吧。”老小姐奥斯本以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的口吻说着，俨然从一名受到伤害的老人转而变成了劝慰另一个伤心人那样，“趁世界这扇大门还未朝你关闭。离开这个雾气弥漫的森林吧，像这样的地方只适合年长者生活。”
克拉克·奥斯本苦口婆心的劝导并未对去意已决的柯沫产生什么新的影响，她之所以想要离开这里并不是为了见识外面的世界，她在哪个凄凉的地方已是举目无亲，根本没有什么能使她念念不忘。她那么坚决的要出走是因为对丈夫大失所望的结果，为了两个人将来相安无事必须在两者之间竖起一道使她们永远隔绝的屏障，想到此次一别可能永远都不会有再次相遇的机会，这个狠心的妻子竟一点也不觉得难过或者不舍，在她憧憬未来的时候，那些事一点也不能牵绊她，反而更增加了对美好前景的期待。
柯沫原本没有不辞而别的打算，因为在面对淮渡时她丝毫不觉得心虚和愧疚，像一声不吭的离开或者装模作样留张字条的做法会使她觉得是她做贼心虚，而她则认为自己一向坦坦荡荡。可是这样的打算因为淮渡的迟迟不现身而不断的推迟，以至于到了后来她再也不能忍受这样孤身一人的状态了。那时候她早已收拾好的行李已经被自己反反复复整理很多次了，里面是一些早些人买的大衣和一双高筒靴子，一条保暖效果很好的菱形围巾和一顶德国毡帽。虽然没能弄来一匹她需要的马使她懊恼，但这事比现在正困扰她的事比起来实在无足轻重。淮渡这样轻率的举止使柯沫认为她被那个差强人意的丈夫抛弃了，连他也不将她放在眼里！一想到这点，柯沫就感到难以容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