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在程家的日日夜夜，那些我以为度日如年，压抑痛苦的时光，在许多年以后，竟成为记忆中最美丽的片段。
——程阿九
一、一见倾心便是沦陷一生
“程阿九！又是你！你不看看自己的样子！抹再多粉你也是个丑八怪！！”
一听这燃烧着熊熊怒火的声音就知道是二姐程若莲，我低头看了看怀里揣着的一堆香粉胭脂，这可是好不容易才躲过二姐那讨厌的大丫鬟秋萍偷溜进她房里顺的，这二姐也真够小气了，这么点儿小东西而已，犯得上这么大呼小叫么……
听着二姐的咆哮声越来越近，我搜寻着可以迅速离开二姐院儿的路线，看到墙边那棵已经被我“侵犯”过无数次的树的时候，顿时觉得上天果然一直是垂怜我的呀！
“程阿九！你这个小偷！我今天饶不了你！”
我刚爬上了树，便见二姐提着扫帚叉着腰，一副母夜叉的样子站在树下头指着我吼着，完全没了平日里头那副对外公示的温婉贤淑，美丽可人的样子。
“真该让那些看上你的公子哥儿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呀！像极了爹爹房里挂着的那幅母老虎画像！”
我挥舞着一盒红色的香粉，朝着二姐嚷着，笑得合不拢嘴。
“哼，程阿九，别爹爹爹爹叫的，你这个野种，都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是我们程家大慈大悲，不然你就是那路边的小乞儿！人家说龙生龙，凤生凤，你这小偷小乞儿，也就卫琳琅那个贼婆娘能生出来……啊！你干什么？！”
不等她话说完，我手里的粉盒已经准确无误地砸在了她漂亮的脸上，白色的粉末撒了她一身，那样子甚是滑稽。
“程若莲我告诉你，你说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许骂我娘！”
我愤怒地吼着，把抱在怀里的粉盒胭脂一溜烟砸向了树下的二姐程若莲。平日里头什么弹琴绣花唱歌的我没怎么学，但却有一手“百射百中”的好手艺！
程若莲是我二姐，但我们并不是一个娘亲生的。程家是瑠俅镇的大富之家，程老爷，也就是我的爹爹前前后后一共娶过十三个老婆，但实际上现在还在世的只有四个老婆了，大夫人何淑媛，四夫人姜璃，七夫人上官晴，还有就是我的娘亲——十三夫人卫琳琅。
其实程家会成现在这般模样倒不是我爹爹程老爷命硬克妻，而是那其他的夫人们都被赶走了，被四夫人姜璃都给赶走了，大夫人是四夫人的表姐，自然能够留下，而七夫人常年病中不得宠，自然也不是什么威胁，唯独我的娘亲卫琳琅，是程老爷的心头肉，据说是在程老爷力护之下，才得以继续留在程家的。
说起这姜璃夫人，听闻她原本是个性情温婉的人，结果在七年前，也就是我娘亲进门的那一年，姜家在安都“屠婴”有功，这皇帝一高兴，他们家一下子发迹了，姜璃便求着家里给她弄了个挂名的官当着，一时之间，这社会地位就超过程老爷了。官自然是比商要厉害的多嘛！这社会地位一高可不得了，这姜璃也跟变了个人儿似的，从温顺的小绵羊成了张着血盆大口的母老虎，从此我的爹爹过上了水生火热的日子。
当然了，娘亲那时才进的门，我自然是没福气看看气焰嚣张的四夫人尚且“温婉”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不过她的血盆大口我倒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虽然说程老爷不克妻，但却似乎有些克孩子，程家排辈论分来说应该有九个孩子，我便是排行老九的程阿九，我上头本该有八个兄弟姐妹，但实际上，如今尚在人间的却只有四个，二姐程若莲是被赶走的二夫人生的，三哥哥程玉昭是四夫人姜璃的孩子，七姐程若兰和八哥程玉城是被赶走的六夫人的一对双生儿。其他的哥哥姐姐都以各种奇异的方式早夭，离开了人世，我甚至都无缘见他们一眼。
听闻大哥是吞了一颗核桃活活憋死的，四姐是自小身体弱，被一个貌丑的丫鬟给吓死的，自此程家找丫鬟也严格了许多，五姐则是被她的亲生娘亲九夫人睡觉的时候不小心给压死的，九夫人被赶走自然也在情理之中了，六哥死的是最冤枉的，他天生心脉就比别人要弱些，却偏生喜欢捉迷藏，结果被从屏风后面突然跳出来爹爹给活活吓死了……
总之，程家子嗣实在让人担忧……
二姐一直都不喜欢我，她说我是野种，是娘亲抱着来到程家的，不是爹爹的孩子，但对此事，娘亲却一直都只是笑而不言，从不回答我的疑问，而爹爹，其实自小便对我不闻不问，这大概从另一方面佐证了二姐的话。还有我的名字，程阿九……到底是连给我取个名字都不愿费些许的心么……
“程阿九——！！这可是我新买的香粉——！！全瑠俅镇只有这一盒——！！”
二姐杀猪般的惨叫声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看着怀里空空如也，大大小小的胭脂水粉都砸了二姐一身，我心里也挺疼的，平日里这些漂亮玩意儿总没有人给我买，说我尚且不到七岁，还未到这梳妆打扮的年岁，但实际上，不过是因为我在家里地位无足轻重罢了，掌权的四娘对我视若无睹，爹爹也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没把我赶出程家，大约也真是看了娘亲的脸面了……若爹爹真的不是我的亲生爹爹——倒也还不错，程老爷那张肥腻腻的脸和圆滚滚的肚子，也委实让我有些担忧，都说女儿像爹爹，倒真希望我的亲生爹爹能是个如花美男儿……
正想得花枝乱颤之际，忽然脚下传来“喀喇”一声——完蛋了！！
脚下那支被我踩过千百次的树枝终于憋足了劲儿一次性向我报复了，我以流星坠地的速度华丽地跌落向二姐的围墙外，留在我耳际最后的声音，是二姐程若莲没心没肺夹杂着兴奋快乐的笑声……许久没听到她笑的如此开心了啊……
“啊啊啊啊啊——！！啊！！”
震彻天际的惨叫声后，我只觉脸上一阵剧痛，口鼻之中尽是泥土。好不容易着挣扎了爬起来，正在心中窃喜着幸亏无人撞见我这副惨象的时候，一双紫色绸缎绣着精致祥云图案的鞋却出现在了我刚离开地面的眼前。
抬头，紫色绸缎袍，墨色长发……
当看到那张惊为天人的俊俏脸庞时，我几乎要窒息了，从未想过世间会有人生得如此好看，面如冠玉，长身而立，七岁的我，迎来了自己的初恋……依稀记得曾在房外偷听到程老爷爹爹以极其猥琐的声音对娘亲说：“我的小心肝，每次一见到你我这心就扑通扑通……”我此刻便是这种感觉，我的心——扑通扑通……
翩翩公子直直地盯着我看了许久，嘴角忽然漾开了一抹浅笑，当真是比这春暖花开的时节更让人心醉……
正在我幻想着我的这位俊朗非凡的真命天子将会俯下身温柔地扶起我，开始我们浪漫故事的时候……他走开了……是的！他走开了！华丽地从我的身边波澜不惊地走开了！随在他身后从我身边走过的，是一连串绝对超过了十个人的仆从，还有他们放肆的嘲笑声……
这便是我与妖孽宁修岚的第一次相遇——那抹笑，迷惑了我整整一生，让我沦陷其中，不可自拔……当真是妖孽啊！
二、异象横生究竟是福是祸
“风萧萧兮易水寒……有伊人兮天一方……”我拄着下巴，呆呆地看着庭院里头长得茂密的几棵树，懒洋洋地在阳光下头摇摆着身子，竭力模仿着在画上看到的思春少女的样子，把脑海中能够记得起来的诗句拼凑在一起，沉浸在了思念那美丽妖孽男的氛围里。
“阿九，若是想要胭脂水粉什么的，跟娘亲说就是，不要再去二姐房里偷偷拿了，这可不好。你看你，上次摔的到处都是伤，女孩子家，留下疤痕就不好了……”
娘亲温柔的声音絮絮叨叨地念着，不用看也知道，此刻的她定是仙女一般温柔和善曼妙多姿的样子了，也难怪我那怕四娘的爹面对娘亲也如此不能自拔，我何时才能长到如娘亲这般美丽啊。
想着想着，不由得又轻叹了口气。娘亲这时仿佛才突然意识到我现在的样子是一副“春怨”样……当然，虽然现在已经是仲夏时分了。
“阿九可是有什么心事？不妨告诉娘亲。”
“唉……这爱情啊……”
“阿九……你才七岁……”
“二姐九岁的时候就和隔壁王员外家的公子相过亲了，我也快了……”
“不也没成事……”
“切……还不是因为我把糕饼丢到了她脸上，她追打我被那小公子看到吓着了……”
“阿九……”
听着娘嗔怪的一声，我弱弱地吐了吐舌头。好吧，我承认，三年前我四岁的时候，确实是故意把糕饼丢到程若莲脸上的，让她在那小公子面前出丑。谁让那小公子长得粉雕玉琢的，怎能便宜了那个总是欺负我的程若莲，结果这梁子就结大了，那粉粉嫩嫩的小公子嚎啕大哭的样子我至今都无法忘怀，当真是……该怎么形容来着？什么花带雨？反正，总之就是好看！但如今，看了那天路过的妖孽男之后，我才知道，原来那小公子的长相，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呀！
正想的入神，外头突然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紧接着便见着几个丫鬟家丁一副兴奋的样子，不知说着什么匆匆往着外头去，像是有什么热闹可以看。
“春梅，发生什么事了？”娘亲叫住了一个丫鬟，探出头去问着。
春梅回过头，却没有停下脚步，急匆匆地应着：“十三夫人，听说那陈七从井里打捞出了一个奇怪的石头像，还发光呢！大家都去看了，说是菩萨降临！”
话音刚落，春梅已经跟着众人奔了出去，还小跑了几步，像是担心被别人先看去了似的。原本生活就很无聊，一听春梅这么说，我顿时兴奋了，有热闹看呀！刚想直接从窗口跳出去，却突然想起，娘亲还站在我后头呢。
“娘亲……我也去看看……嗯，保不准儿真是菩萨呢！”
我拽着娘亲的衣袖用甜腻腻的声音说着，却只见娘亲一脸愁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并未听到我说话一般。
“娘亲……娘亲？”
我又叫了几声，娘亲这才回过神来，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哦……嗯……小心些……”
娘亲怔怔地说着，我却也不甚明白，有什么可小心的，莫不是担心我步了程家子嗣们的后尘——淹死在井里……这么一想，心中着实挺怵的。
“阿九——”
我还未跨出门口，就突然听得娘亲叫唤我。
“什么事啊娘亲？”
我应着转过头，娘亲却又迟迟不开口，但眼睛里却似乎很想说些什么似的。过了许久，娘亲这才笑了笑，道：“无事，小心些，别再像上次那般，弄得自己如此狼狈了。阿九也是大姑娘了，已经七岁了……”
“知道了！”
我应着跑了出去。七岁了呢，七岁就可以开始去相亲了！再过几日，就能参加属于我的成人礼了！
在大齐，过了七岁便说明你长大了，成了一个大人了，七岁以后，便会有亲戚朋友张罗着帮家里的孩子相亲什么的，当然，我们大齐还是很有人情味的，所谓相亲并非是说一对眼了马上就嫁娶，自然是要有一段相处时间的，大齐的女子没有过多的约束和规矩，和男子之间也无需保持所谓的“安全”距离。而真正到成亲的年龄，一般是十四以后，若是到了双十还未曾有亲事，那可就该着急了。
二姐七岁那年，据说正是程家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所以九岁才第一次去相亲，可惜被我搞砸了。现在算算日子，二姐也十二了，却还未曾看到对眼的人，大概也有些急切了吧！
陈七是瑠俅镇的一名屠户，他的肉特别好，平日里我们程家所需要的猪肉都是他直接给送来的，也算得上是和我们程家有些往来。
我冲到陈七家院子的时候，他们家已经挤满了人，院子里挂着的咸肉腊肠在阳光下有些流油，看的我有些馋，还好未曾忘记这次来是为了看热闹，可不是为了找肉吃的。看热闹的人太多，里三圈外三圈地围着，无论我怎么努力跳啊跳，这个头儿摆在这里，就是看不见半点东西，只能眼巴巴地听着人群里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以及一阵阵的质疑声，惊叹声。这些声音混在一起，让我更是按捺不住了，早把娘亲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一挽袖子，直接趴到了地上，从这些人的腿脚之间的缝隙以见缝插针式的路线行进着，像是进了迷宫一般，也不知道这路线究竟是对了没有。
我历尽艰辛，在一连串的踢踹踩踏之后，总算是眼前一亮，看到了光明和希望。然而我才刚把头抬起来，就感觉头上似乎顶起来了一块布，原本吵吵嚷嚷的众人突然之间安静了下来，齐刷刷地看向了我。习惯了被无视的日子，这样突然暴露在十几号人的注目礼中，我还颇有些不习惯。还不等我反应过来，突然一抹有些熟悉的紫色图案吸引了我的注意，分别站在我脑袋左右两边的两只脚上穿的鞋，怎么看都如此眼熟……
“啊——！！师父！你没事吧！”
不等我回想起来以及反应过来，就听到了一声娇嗔，一个身穿红色袍子，束着发，看上去年纪大约和二姐差不多大的少年朝着我大吼着，从腰间抽出了一个狼牙棒便朝着我指了过来。
我愣愣地盯着这根粗壮的狼牙棒看了许久，这才反应过来，他所叫的“师父”……似乎便是这两只脚的主人……而我在经历繁复的“迷宫”之后，在这位“师父”的胯下找到了出口，重见光明……
若是这一幕被母亲瞧见，我都可以想象她漂亮精致的小脸苍白郁闷的样子了。我咽了口唾沫，这才犹豫地把头转了上去，看到了那张让我魂牵梦萦的美丽脸庞，在逆光的情况下，让我微微有些晕眩——我们还真是有缘啊！
“这不是九小姐吗？！哎哟，我的九小姐啊！你怎么趴在此处，不合时宜啊！诶哟！要是夫人见到了，那可不得了……”
在众人惊愕的沉默，狼牙棒直挺挺的杀气，以及妖孽美男让人目眩的绝世容颜交织下，时光仿佛静止了一般，而陈七的声音横空出世，打破了这一刻奇妙的感觉。不等我说什么，陈七已经一个箭步上来，粗鲁地将我从妖孽美男胯下拖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