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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士可杀不可辱(4)

欧昭通这么做,费了很大的力气说服了刘志枚,他说龙汉良、龙老七的行为是在为全体华侨抹黑。刘志枚却死活认定,为了爱情而做出的选择太伟大了,只有电影里才会有,她羡慕龙汉良与林婉珍之间这种纯洁的爱情,尽管自己暗恋的欧昭通只是在利用她做事而已。欧昭通已经获得了路振邦的再次青睐,当上小组长是没有问题了。

欧昭通:……小刘,老七这几天鬼鬼祟祟的,和龙汉良整天在私底下嘀咕,还不停往林广怀那里跑,肯定有事,你得去探探。

刘志枚为难地说:大欧,我不能再干这种事情了,多像个间谍啊。

欧昭通:你这是什么话?这事关华侨机工的声誉。

刘志枚回忆了一番:我听到有这么一句,说什么票的事情。

欧昭通立即来了兴趣:票?咱们去保山不用买票。

刘志枚:我就知道这么多。

欧昭通:小刘,我帮了你那么大的忙,关键时候你总得反过来帮我啊!更何况这是大家的荣誉,不能让两个害群之马给破坏了。

刘志枚:老七的枕头里面,好像就放着什么票……

其实,当逃兵一事龙汉良自己也是很犹豫的,这毕竟很不光彩,特别是吴忠标的话让他羞愧得难以自容。这次标哥主动找他,算是给他送行的。

吴忠标:少爷啊,你要真走,那就太让我吴忠标失望了,我第一次知道你是在《星洲日报》上,说是你慷慨陈词,还当场捐出了十万块钱,还带动了一批商铺跟着捐助。你开卡车救过我们,帮着我们工友说话,还勇敢地烧了日本人的国旗,我一直很钦佩你。再后来,我有事求你,你帮着我们几个失业的工友去找了林广怀,帮着弟兄们学习开车、修车,我从来没把你看成是纨绔子弟,而是一直把你当一个有正义感、有本事、了不起的人看待,可你……

龙汉良:我说实话,来这里我也有些受不了,太艰苦了。

吴忠标:也罢,冲着你的善良和好心,我吴忠标也能理解你!抗日的路很多条,未必非要当机工!少爷真的要走,我也不拦着,只是希望你一路顺风。

善意的吴忠标最后还是选择了理解,毕竟,这个少爷帮了自己很大的忙。不仅如此,吴忠标甚至和“大头”等人揍了一顿欧昭通,认为一定是他写密信告发了龙汉良,尽管路振邦没有搜到任何东西。

那天的搜查完全是突然袭击,教官们冲了进来,并不理睬大家的抗议,只是要求谁都不许动自己的私人物品,然后就开始等待进一步的命令。

等大家在屋外列队完毕时,路主任怒气冲冲地站到了大家的对面。现场气氛紧张,谁也不敢说话,但都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路振邦的身后还站着七八名随时进入宿舍检查的教官,这一安排让机工们内心更加不安,但此时绝大多数人其实并不知道问题是出在龙汉良和龙老七身上。

龙汉良的余光随着路振邦走来走去的身影左右移动着,很显然他是最担心明天当逃兵一事被揭露出来的,他瞅瞅龙老七,龙老七更是连看都不敢看龙汉良,只是低着头,心虚地等着路主任的发作。

路振邦转够了,好像是给大家释放了足够的坦白机会,觉得差不多了,他停下脚步。

路振邦清清嗓子:今天,训练营里出了一件大事,我这里有一份很简单的举报信,说训练营六号宿舍里藏有违禁品。我本来想立即让人检查宿舍,检查你们身上,可我不愿意那么做,我更愿意相信大家,也一定要给那个犯规的人一个改过的机会,或者说,让他自己出来主动坦白,不要连累大家了。

回应他的是对面的一片安静。

路振邦:真的没有人愿意主动坦白吗?

回答他的还是沉默,路振邦有些生气了。

路振邦:现在交代出来,都还来得及,训练营也不会处分的,因为明天就是大家出征的日子,我希望你们中的某些人不要带着遗憾或者背着处分上路。

龙汉良心里有些打鼓,但他还是忍住了,刚才他差点儿“自告奋勇”讲出来。

路振邦:搜查。

教官们兵分两路,一路进入宿舍,另一路开始在机工身上检查起来。

而这其中最紧张的要算刘志枚了,为了避免暴露自己的性别,在教官搜查自己时,她主动把外套脱下,把口袋翻出,甚至把裤带解开……六七名教官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机工们的床铺、衣物,甚至鞋底等很隐秘的地方,地上开始堆积起零乱的物品,衣服、被褥、帽子……不一会儿,负责室内、室外两部分搜查的领队走到路振邦面前,示意没有发现任何违禁物。

龙汉良用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一直低着头的龙老七,示意他抬头,不要过于慌张,因为教官的突击检查没有什么结果。

吴忠标紧盯着欧昭通,他认定是对方告的密,但到底用的什么方式还没有弄清楚。欧昭通和吴忠标的目光一碰,更是露出心虚的样子,看着正前方的路振邦,其实,他早就做好了规划——故意找打,让吴忠标让出小组长的位置。

路振邦似乎早有准备,他为没有搜查到结果预备了第二套说辞:各位,我们刚才成功地进行了一次模拟突击检查,这是训练营临时的决定,其实并没有什么违禁品一事,举报信也是假的。看样子大家很配合,觉悟也很高,表现出一个机工应有的素质。现在我宣布,模拟突击检查结束,全体解散。

众人这才散去,龙老七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欧昭通很快就尝到了告密的滋味——他被吴忠标等人算计,由龙老七下手,将一张百元的国币放到欧昭通铺下,众人上前痛揍他一顿。因为挨打的人主动承揽了责任。整训营没有再追究打人者的责任。欧昭通这是故意自找的,为的就是博得上司的同情,果然,不久之后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成为了九号车队的队长。

路振邦不相信密信里的内容是虚假的,事实一定存在,但藏匿的人必定想出了好办法来对付可能的检查,假如有所准备,那只有一个人会替准备逃走的人做事——“车王”林广怀。

副主任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人说今天白天搜查六号宿舍前,龙汉良找了一趟林广怀,不知道这件事跟匿名信有没有关系。

路振邦一拍大腿:你怎么不早说?!

副主任:我也是刚刚想起。

路振邦:我去找找林广怀,看能不能有所突破。今晚你和我都不要回家来了,就住办公室,你没事多去六号宿舍内外看看,省得再出什么差错。

副主任:是。

路振邦起身要走。

副主任:主任等等。

副主任打开自己的小柜子,取出里面的一瓶酒。

路振邦:你还藏着这个,不是受贿得来的吧?

副主任:怎么可能?我觉得你去找林广怀,不能直截了当地刨根问底,那样会引起他的反感,说不定就僵在那里了,有这个,可以从思念家人说起,或许……

路振邦接过酒瓶揣好:到底是我路振邦的好哥们儿,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的确,路振邦用一瓶酒打动了身在异乡思念亲人的林广怀,搞明白了一切——龙汉良和龙老七趁出去集体买东西时,买了两张去西贡的火车票!他们之所以没有搜到,是因为龙汉良他们提前把票交给了林广怀。

路振邦和副手决定,等第二天一大早再宣布处分开除龙汉良与龙老七。

第二天一大早,打着哈欠的龙汉良等人正忙着收拾行李,忽然从外面传来一阵紧急的集合哨声。龙汉良有一丝惊慌,因为此时还没到出发的时间,怎么又紧急集合了,只有一个可能——路主任他们终于知道内情了。

数辆小车在一整卡车全副武装的军人保护下,缓缓向训练营大门开来。大门守卫放下电话,吃力地打开沉重的大门,车辆驶入,路振邦等人立即快步上前迎接,看样子是高官的突然造访。

路振邦陪着一个高官模样的人走到龙汉良他们早已排列整齐的队伍面前,龙汉良、龙老七以及所有人都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然,路振邦他们是事先通过电话知道内情的,不过,与大家想象的完全不同。

路振邦亲自高喊着口令,机工们迅速立正站好。

路振邦:龙汉良。

龙汉良一惊:到。

路振邦:出列。

龙汉良踏步上前,动作很像军人,略显僵硬却很利索,可脸上却是一副惶惶的样子。

路振邦:授奖仪式现在开始!

大家全部都愣住了,接着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这时,那个曾经被龙汉良救助过的伤兵,身着整齐笔挺的军服坐着轮椅被推上前来,大家谁也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他来,他就是罗炳少校,那个被龙汉良救活的军官。

路振邦:有请国防部参谋次长武胜昆长官讲话。敬礼!

机工们立即立正、敬礼。

武胜昆给机工们回礼,很随意的样子,这个动作显示出他与听者们之间很大的官阶差。

武胜昆:前方战事吃紧,咱们闲话少叙。现公布国防部军事委员会对龙汉良先生的嘉奖令。龙汉良先生在11月6日凤凰岭的救助活动中,表现卓越,救出身负重要使命的罗炳少校,为我军及时掌握日军在缅泰的军事部署机密情报立下战功,特此嘉奖。此令。国防部,中华民国28年11月16日。

路振邦带头鼓掌,吴忠标等人紧跟着使劲拍巴掌,武胜昆亲自给龙汉良颁发奖章和奖金。

乾坤在一瞬间发生了逆转,一个无意但尽职的举动,把自己推到了一个出其不意的高度,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尤其是龙汉良自己。昨天,抗战似乎离自己很远,今天,他就已经立下战功!这种意外到来的荣誉激励着龙汉良,把不久之前的胆怯、猥琐、小气、狭隘全部一扫干净,他是个男人,不能再那么小气量,前面或许是险途,但更是好男儿的疆场!他要冲上去,谁都不能拦住他!

路振邦在和大家做最后一次告别,很是深情,眼眶中含着真诚和眼泪:各位华侨青年,各位远道而来的机工兄弟们,短短的两个多月很快就这么过去了,在这里,你们经受住了各类严酷的考核以及考验,包括情感上和肉体上的。现在,你们已经通过了训练营的考核,成为了一名合格的机工,你们已经收拾好行装,马上就要奔赴抗战的前线——滇缅路为国家服务了,我必须再次感谢你们,对你们精忠报国之心致以崇高的敬礼。

路振邦身后的八个教官也一起敬礼,机工们报以整齐的掌声。

路振邦情绪很是激动:我要问各位一个问题,哪边是东南方向?

大家都在识别着,显得有些纷乱。

路振邦用手一指某个方向,停住了,可以看见他的眼中饱含着泪水:是的,那是你们各位父母家人居住的地方,你们要时时刻刻记住!你们不仅是为国家而战,更是为你们家人而战,为中华民族而战!你们是永远值得大家牢记的英雄!

众人情绪激动起来。

路振邦继续道:我宣布,南侨机工三大队十中队九号车队正式成立,队长欧昭通!欧昭通出列。

路振邦把一把手枪带枪套交给对方,欧昭通接过佩戴好,然后给路振邦敬礼,正步走回到队伍,站在第一排第一位。

大家一起鼓掌祝贺,林广怀身着制服也站在机工队伍中间。

路振邦示意大家静一静:几个月前,也就是在这里,在我们见面的第一天,我宣布过训练营的纪律,同时还提醒过另一件很重要的事,相信各位也不会忘记的。现在,我路振邦要再问大家一次,上了滇缅路,或许意味着牺牲、或许就是和你们亲爱的家人的永别,我们鄙视胆怯的人,但允许有真实的犹豫和退缩,现在退出还来得及,你们当中有想退出的吗?

众人的回答响亮而坚定、整齐划一:没有。

龙老七嘴没动,他看了一眼龙汉良,但对方没有理睬他。

路振邦:好样的,那不退出的机工兄弟请上前一步。

龙汉良和大家丝毫没有犹豫就上前一步。

龙老七犹豫了半秒,也跟了上去。

龙汉良、吴忠标等人高唱《机工之歌》,乘卡车沿滇缅路向西南而去。嘹亮有力的歌声传得很远很远,这样一群爱国的华侨青年,今天终于踏上征途了,完全不顾忌前方将会是什么在等待着自己,心中只有“祖国”两个字。

一把纸屑散落开来,留撒在了公路上,那是龙汉良把手中的两张车票悄悄撕碎了。很快,这些飞动的纸屑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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