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公[1]奋乎勇力,不顾于行义。勇力之士无忌于国,贵戚不荐善[2],逼迩[3]不引过。故晏子见公,公曰:“古者亦有徒以勇力立于世者乎?”
晏子对曰:“婴闻之,轻死以行礼谓之勇,诛暴不避强谓之力。故勇力之立也,以行其礼义也。汤、武用兵而不为逆,并国而不为贪,仁义之理也。诛暴不避强,替罪不避众,勇力之行也。古之为勇力者,行礼义也。今上无仁义之理,下无替罪诛暴之行,而徒以勇力立于世,则诸侯行之以国危,匹夫行之以家残。昔夏之衰也,有推侈、大戏[4];殷之衰也,有费仲、恶来[5]。足走千里,手裂兕虎[6],任之以力,凌轹[7]天下,威戮无罪,崇尚勇力,不顾义理,是以桀、纣以灭,殷、夏以衰。今公自奋乎勇力,不顾乎行义;勇力之士无忌于国,身立威强,行本淫暴;贵戚不荐善,逼迩不引过;反圣王之德,而循灭君之行,用此存者,婴未闻有也。”
注:
[1]庄公:即春秋时的齐庄公,名光,齐灵公之子,公元前553年~公元前548年在位。
[2]贵戚:指同姓的显贵大臣。荐善:此处指推举贤良的人。
[3]逼迩:指近臣。
[4]推侈、大戏:上古夏桀朝有名的勇猛力士。
[5]费仲、恶来:上古商纣朝有名的谗臣。
[6]兕(sì)虎:泛指猛兽。兕,犀牛。
[7]凌轹(lì):欺压。
译:
齐庄公很推崇勇猛有力的人,却不在乎他们的行为是否符合道义。勇猛的力士在齐国横行无忌,那些和庄公同姓的显贵不能向庄公推举贤能的人,和庄公异姓的近臣也没有劝谏庄公的过错。于是晏子去见庄公,庄公说:“古代也有只凭借勇力就能在世上立身的人吗?”
晏子回答说:“臣听说,推行礼义不惧生死的人可称得上勇,诛伐凶暴不畏豪强的人可称得上力。所以勇猛的人这样做,是为了推行道义。商汤起兵反抗夏朝、周武王起兵讨伐商朝不能算作叛逆,兼并诸侯不能算作贪婪,因为他们的行为符合道义的准则。古时诛伐凶暴不畏惧豪强的势力,消灭罪恶不惧怕对方人多势众的人才算得上是勇猛有力。而如今做国君的不遵循仁义的准则,做臣民的没有诛伐凶暴,消灭罪恶的行为,却只是凭借勇猛有力在世上立身,那么,诸侯这样行事国家就有危险,平民这样行事家庭就受到损害。从前夏朝衰落的时候,有推侈、大戏那样的勇猛力士;殷商衰落的时候,有费仲、恶来那样的勇武之人。他们的足力强劲,能行走千里而不疲倦,力气大到能徒手打死猛兽,然而他们滥用自己的暴力,欺凌天下诸侯,杀戮无罪之人,不遵循礼法和道义,因此桀、纣被消灭,夏、商也衰亡了。现在君上只推崇勇猛有力,不遵循礼法和道义;那些勇猛的人在国内横行无忌,靠威武强横立身,行为凶狠残暴;和您同姓的显贵不能为您推举贤良的人才,您宠幸的近臣也不能劝谏您的过错,完全违反了圣贤君王遵循礼法和道义的美德,步了亡国之君的后尘,这样做却想让齐国安定,臣晏婴还从没听说过这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