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现当代艺术史上,有两处水乡出名,一是因歌剧《洪湖赤卫队》出名的湖北洪湖,一是被孙犁创造出的“荷花淀”也就是白洋淀。五六十年岁月流逝,当今一提洪湖,人们更多反应是经常发生洪涝的灾区,而白洋淀的联想是没什么水了,有个叫白沟的卖箱包的地方。要想知道这两处水乡当年模样,去听歌吧,去看孙犁小说吧,从这点讲,那片曾经飘散着荷叶荷花香的泽国真该感谢孙犁的无量功德。
并不是每一个作家都有幸拥有属于自己的一方创作天地,你必须付出,大量付出不求回报,付出感情、心血与才智。
现在梦想一飞冲天一夜成名一本书发财的孩儿们谁会这样做呢?
4.时光流逝,一些大部头反映抗战的文学作品读者特别青年读者正在减少,他们更乐意关注大时代中普通人的生态与心态,而非战场、战争、战役实录和是非黑白太过简单的判决,孙犁的意义凸显出来。时光磨洗掉政治局限的妆容,露出熠熠生辉的底色,飘散出荷叶荷花的清香,这清香穿越时光。
与一些从原始人性冲动出发,以颠覆传统为能事的当代作家不同,孙犁有自己的政治底线,道德底线和文学审美底线。
孙犁先生以为,艺术家的能事“不外真诚善意,明识远见,良知良能,天籁之音,这是艺术唯一无二的灵魂,也是跻于艺术宫殿的不二法门。”
造就了他的作品今日仍可读。
5.网络语文时代的少年写作,可让西域牧羊的苏武给汉武帝发短信,准许自己回长安。
酱紫(“这样子”的网语)够酷够炫够有趣。有趣之外和之后呢?
多元文化时代,决定了接受美学的多元。有出气撒野的需要——类似爆打沙袋和嘻哈街舞的娱乐,也有赏乐品茗的需要,孙犁提供了后者的需要之一。
时光流逝,孙犁留到了今天。时光流逝,网络语文或许留到明天,或许部分留到明天,或许什么也留不下。时光流逝时光将证明一切,让我们走着瞧。
6.1979年,笔者去天津组稿。见过刚发表中篇小说《铺花的岐路》的冯骥才,记得他家木楼梯作响,房间仄窄。被打右派刚平反的女作家柳溪请笔者吃西餐,笔者使不了那餐具,刀叉叮当滚落,惹侍者偷笑。柳溪掏一张大票埋单——十元,当时觉得好贵好贵!最后见到孙犁。他住的平房院残砖败瓦,除了阳光,所见皆灰旧,包括人。孙先生木讷,笔者亦不敢多言,没约到稿就退了。
与孙先生只见过那一面,但不妨碍与他的作品多次晤面并受益匪浅。
用文学厨艺烹饪新闻食材
——读余华小说《第七天》
一
小说《第七天》扉页写了《旧约·创世记》中一段话,大意是:上帝在创造万物之后的第七天,歇了所有的工——由此开头并最终规定讲述人杨飞讲述自己死后七天的经历,从死后去殡仪馆的第一天到来到“死无葬身之地”的第七天,“死无葬身之地”是阴间一个美丽无比的地方——规定讲七天,不可以信口开河没完没了讲下去……
严格说,小说讲述七天经历与旧约那段话并无干系,连头带尾七天经历也非第七天经历。
好吧,来说说这本书吧。在暑来如山倒暑去如抽丝的2013年夏天,发生多少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足够重大的新闻事件,生猛、火爆,花枝招展,吸引眼球;余华的《第七天》相比轻薄让人无语。有人说,2012年2月,王立军跑路美国驻成都领事馆,小说立马倒地昏迷;2013年夏天,“棱镜门”主角斯诺登跑路多半个世界,小说无可救药死翘翘。有点夸张,不无道理。
二
小说《第七天》总共13万字,不长,按天分成七个小中篇,好读,其实为了好写。
想象余华写作速度不会太快。20世纪60年代出生,年纪已过知天命,看到并大部知晓人生的后半段,文坛过往是荣誉,也是羁绊,此时余华编织一个人影憧憧又鬼影憧憧小说,前思后想时间笃定多于敲键写作。
“第一天”读后感觉混沌、暧昧,不怎么舒服;也可能因此惹恼了余华粉丝——谁让粉丝用阅读定势期待作家的新作品呢——余华要在“第一天”开疆拓土,确立小说格局,确定叙述调子,用去世者杨飞第一人称讲述,想获得穿越阳世阴间的一份自由,就得牺牲小说故事的严密逻辑,让讲述者想去哪儿去哪儿,想说谁的故事就说谁的故事,取舍装进里边的新闻事件(真实发生众所周知的新闻),一要有足够影响力,二要有人性的感染力。像卖肾、强拆、一人杀多位警察等,呵呵比起新闻这些事已属旧闻。新闻易碎呵,碎他是后浪打趴前浪分分钟流淌的时间。
但愿我解读得靠谱。
三
宁肯,《十月》杂志社副主编。代表作有长篇小说《蒙面之城》《沉默之门》《环形山》《天·藏》等。
显然,反映现实这个问题也挺让宁肯心烦,他认为存在着两种现实:“我写的现实和我没写的现实,我没写的现实否定了我写的现实。那么我没写的现实是什么呢?是贪腐、权力、性贿赂、动辙拥有几十套住房、一桩桩挑战我们神经的权钱大戏,是地沟油、有毒食品、暴力拆迁、三聚氰胺、PM2.5、比美国大片还惊险的出逃。这样的现实,在我们的视听中旋转起来,每个人都被裹挟其中;这样的现实在很大程度上否定了我们的日常生活、我们的内心生活,否定了细腻的感情、心理活动,进而否定了写作。因为这样的现实就好像一个黑猩猩,我本来是说书人,但“鸠占鹊巢”,它占了我的位置。这样的现实比我讲述我的小说精彩得多,它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所有人的目光,以至我们的现实感已不是来自我们自身而是来自上述令我们愤怒又迷惘的那样的现实。我们自身的现实无足轻重,甚至称不上现实,我们写的东西也不是现实的,是微不足道的,甚至连我自己也认为自己没有写现实。”
“同时文学也常常被指责没有面对那样的现实,一些官场文学触及了一些贪腐、权钱,但又评价不高。当人们谈论文学的缺席的时候,事先没把官场文学算在内。好吧,就说纯文学——纯文学为什么没面对那样的现实?或者说纯文学作家为什么没有面对?一种说法是文学应该同现实保持距离,还有人说反映这些问题应是新闻的责任不是文学的责任,这都有道理,但并不能免除社会对文学的指责与作家本身的焦虑。显而易见,回避已使文学变得看起来十分无能。道义可以商量,责任可以免谈,但无能让我有点受不了。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估且认为是忍无可忍——余华的《第七天》冲上去了,我觉得这是个好兆头,余华不是小角色,具有标志性,但遗憾的是读者仍不满意,甚至眼很毒,戏称《第七天》为“新闻串烧”,学术一点可称为“现实串烧”。然而,实事求是地说,余华是作出了认真而严肃的努力的,也有部分成功的经验,比如用死后的视角看待现实(注意,我们这里谈的现实均指上述罗列的社会现实),比如一定程度将现实陌生化。”
四
没有什么不可以。把新闻当做食材,烹煮煎炸,要么干脆乱炖,肉夹馍还是馍夹肉,不该设有禁区。读者不喜欢有读者的阅读眼力眼光的局限,也有作者烹饪水平不精,本事还不够神奇。《第七天》一人杀多位警察的章节(上海警察心头痛),写得比较有趣和有味,而强拆和卖肾就像花边样搭拉在情节外边。我以为,新闻可以写入小说——其实作者每个或大或小的故事几乎都来自新闻,只不过那些新闻太小太局部不为绝大多数人所知,以为它是作者“煸炒”用的纯文学“食材”。
五
《第七天》写得好的是杨飞的父亲杨金彪。他与养子几十年相依为命,放弃自己的婚恋、家庭,能说他只有付出,没有所得,十分金贵的所得么?余华一贯冷酷的文笔到此变得细腻温情。一部长篇,若无几处动人,才算失败,倒不在镶了几个新闻的花边。
六
突发奇想,中国文学史的经典《史记》,当年也是新闻,大新闻,大新闻中的大人物。岁月沧桑,日月轮回,《史记》成了文学鼻祖。文学,新闻,谁又讲得清之间的同与异,宵与壤,依违叛服?吾辈自认各方各面知之甚少罢。
七
凑个七。我觉得此书尚可看,看前别设置条条框框,别受评论特别过激评论影响——有些“骂不惊人誓不休”的评论者,别理他们——清汤挂面般读(吃)下去,吃完连汤喝掉,从语言到故事都有可取之处。当然,世界这么大,发生事情这么多,不看也没关系。《第七天》,一本书而已。我们看过的书永远少于没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