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开始初评第三轮也是最后一轮投票。其难度在于,通过作品不是简单多数,要达到13名评委数的2/3,也就是说九票上,八票下。评委个人意见会在此次投票过程中凸显和坚持,形成票数分散很难集中局面。
雷抒雁在投票前做了简单发言,他建议大家再看十分钟作品,这次投出的20部决定最终当选的5部作品。
总共投了六次票,确定20部初评诗集。
事后细看,最终获得鲁迅文学奖诗歌大奖的五部诗集全在第一次通过的12部作品当中。
我做为第一次参加此类活动的资浅评委,尚有说情电话打进手机和房间分机(不知那些能耐人从哪儿搞到),雷抒雁是初评委主任,可想而之“干扰”更多。但我自始至终没有发现他对哪部作品有倾向性,总督促评委多看作品,哪怕评不上,也要说出评不上理由,给作家作品和评奖活动有个交待。十天评奖并不轻松——看,费眼;取舍,费脑——却心情愉快。
特别要提到初评时高票入选的诗人刘希全和他的诗集《慰藉》。刘是《光明日报》高级编辑,刚调《诗刊》月余,很想把《诗刊》办好,有更大的发行量,有更多的爱诗读诗人。天妒英才,刘希全猝死于初评公示期间,离中秋节还差一天,享年48岁。按照鲁奖评奖规则,去世者不再参评。
一例诗人早逝事件,让人纠结唏嘘。
还有更早的海子,那个“面向大海,春暖花开”的诗歌化身。
于是想到诗歌创作。刹那间的心血凝集,坐地八万里,巡天一千河的脑力劳动,语不惊人死不休,刀尖上舞蹈——诗人岂有不敏感?敏感岂有不伤怀?不悲天悯人悯己?小说写作可以靠故事(莫言语),报告文学可以靠事件与人物的新闻性(没有难易排序意思),诗呢?除了语言,还是语言,里子面子系语言于一身,没有几张皮好脱蜕。写诗,认真写好诗,那是个费心耗力磨命活儿,命因磨薄而薄命。
2010年11月,第五届鲁迅奖颁奖在鲁迅家乡绍兴举行。我见到雷抒雁从甲地赶来,会后奔乙地去,很忙,面有疲色。
2012年春天,他当选中国诗歌学会会长,正打算伸拳展脚大干,却倒下了。
雷抒雁走了,诗人走好,诗歌长留。
保重,中国诗歌!保重,中国诗人!
春天的记忆
人生记忆并非由经天纬地大事填充,更多细节,如同古老城墙勾缝用糯米汁和鸡蛋清,系一方重石一抔黄土于百千年。
丰美的古典诗词在那里在远方,你不过去它不过来,有也若无。但凡有人搭条木板,多讲那么两句,听者心窍洞开,记忆斧凿。
春天总是疯疯张张,手忙脚乱,不怎么按常理出牌。尤其惊蛰过后,鸟飞虫蹦惊天扰地的闹热,人们走出家门,看柳看河看枝头千变万化。扫兴处人手一个镜头,花跟前景跟前,照相人比花多。但主流价值已生发绽放确立,朝着春令指引方向,朝着美丽茂盛走,横竖横差不了太远。
想一件沉静的事,很难。
多年前的春天……应该是春天,是插队回家探亲延宕未归的日子,妈带我去看一位老者,夏承焘。那时我不认识夏先生,妈说是研究古典诗词的,学问很大。那时的我大学中文系毕业,于古典文学却很生疏,源于大学没怎么读书,净参加运动。有人愿讲,费不了多少时间,听听罢。
夏先生住一寒凉的单元小屋(停暖气了),头发胡子不经打理地凌乱(要的就是那“范儿”)。穿衣层次很多;得知来人要听他讲宋词,受宠若惊,先生——真的很开心。
在场还有他夫人,我称她“无闻”阿姨,不知姓吴叫闻,还是另有他姓,说是《文汇报》编辑,很热情。
夏先生江浙口音重,所讲大约一半我没听懂,尤其古典诗词,不知说的哪些字。只记得他讲词之妙处,说到一例,“鬼灯一现,露出一阴阴面”,问两个空格处填什么才最可怖?我怕露怯没敢答。夏先生说,讲课时有学生说“獠牙青面”,说“吐舌翻眼”……统统不对,因都在一般想象之中。先生在空格处填上“桃花”两字,“鬼灯一现,露出一桃花面(因时间太久,非夏先生讲述原文)”,听时果真心头一凛,后脊背丝丝寒凉。
此形容恐怖之妙,随年龄愈长愈认同。
记得夏先生还讲了一首辛弃疾词。夏先生搬出一本竖排线装书,翻到某页顺着指头念给我听,我只听懂“书咄咄,且休休”几个字,全文还是我后来从《宋词选》上找到。抄录如下:
鹧鸪天鹅湖归,病起作
枕簟溪堂冷欲秋,断云依水晚来收,红莲相倚浑如醉,白鸟无言定自愁。
书咄咄,且休休,一丘一壑也风流。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觉新来懒上楼。
多少年后再读,夏先生走后多年再读,自己到了“懒上楼”年纪再读,竟有些鼻酸泪盈呢。前四句静默秋景宛如油画,后两句举重若轻网兜样一揽子兜起,那份对岁月流逝年纪渐长的不认不甘,那份不以为然其实很以为然,那份内敛平淡的表达,真有惊心动魄之感呢!
我记住辛弃疾记住夏承焘先生记住那个寒凉的春天。
今年春天,季节形式化概念化走着程序,无甚新鲜事物发生。一天,楼下丁香花开了,年年到点开花,开岁岁相同花,不稀罕。我路过那花有一小保安喊我,问阿姨这花叫什么名字?我看到他手举一小相机给花拍照,顿时来了热情,我说那花叫丁香,告诉他哪两个字。我说,丁香花十字花形,除了白色还有紫色,香味不明亮闷香闷香。小保安频频点头,很兴奋,并连声谢谢。
我走开了,想着由丁香说到雨巷、姑娘,说到戴姓诗人,对他是否艰深了……
孙犁作品在网络语文时代
1.“月亮升起来,院子里凉爽得很,干净得很,白天破好的苇眉子潮润润的,正好编席。女人坐在院子当中,手指上缠绞着柔滑修长的苇眉子。苇眉子又薄又细,在她怀里跳跃着。
……
这女人编着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编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她有时望望淀里,淀里也是一片银白世界。水面笼起一层薄薄透明的雾,风吹过来,带着新鲜的荷叶荷花香。”
以上文字的纯净唯美让笔者读来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这是孙犁5000字的中篇小说“荷花淀”的开头,写于1945年,写的是冀中平原老百姓打鬼子的事儿,收入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7月出版的《孙犁全集》第一卷中。
据该书介绍:孙犁(1913—2002)是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作家,他始终坚持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反映时代生活。他的作品早期质朴清新,晚年沉郁隽永,风格鲜明,影响深广。
《孙犁文集》共11卷,收入他的小说(主要部分)、散文随笔、书信等,计300万字。
2.无论现代文学史,还是当代文学史,孙犁始终不是一线作家。比起鲁(迅)巴(金)茅(盾)郭(沫若)老(舍)曹(禺)的如雷贯耳,比起跨现当代的钱钟书,比起后来被挖掘出土的沈从文、张爱玲,孙犁不曾有过大红大紫,他也从来不是大锣大镲,仿佛一管笛箫,静夜中幽幽不断吹着吹着。时空喧嚣听不见,静夜听见又忘不掉。若按出身题材划分,孙犁应归入解放区作家,但比起杜鹏程、柳青的沉重,他显得轻灵;比起迎风冒雨的正面生活,孙犁在选材和人物上多平常人,普通人。从文本文体看,他上接沈从文,下续新时期陕西作家贾平凹等。
随着乡土不再——全中国高速高度城市化;乡土作家不再——虽然河北前几年出了关仁山等“三驾马车”,但他们更多反映转型期农村的矛盾冲突和阵痛;乡土文学亦不再。贾平凹早期还有点类似味道,但那都是过去时,而非反映当下生活的现在进行时。